翌日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偶有几只乌鸦停在树梢,发出粗哑的嘎嘎叫声,小厮们以为这是不祥之兆,举着竿子驱赶那鸟。
云语容趴在桌子上小憩,被乌鸦的叫声吵醒,便在此时,雪素端了早膳过来。
“小姐吃点东西吧。”
云语容见小碟子里有一盘甜酱菜,随口说道:“你当真心细,知道我没胃口时爱吃这个。”
雪素弯腰布菜,回道:“公子嘱咐过,命我们好生照顾表小姐。小姐快吃吧,唐公子来了,在花园里等着见你呢。”
云语容动作一滞,将瓷勺放回粥碗内,道:“带我去见他。”
云语容穿过回廊,来到花园,见唐月度等在那里,他倒是不急不乱,有一种胸有成竹的冷静。
唐月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望向云语容,微笑道:“我知道你着急见我,主动送上门来了。见到我,你可高兴?”
云语容起初还只是怀疑,此刻见到唐月度幸灾乐祸的阴险笑脸,暗暗笃定了心中的猜想,问道:“太子和陈王的书信,我父亲云安的结案供词……都是你一手炮制的对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唐月度伸出食指摇了摇,“是天意。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是天意让你撞在我手里。”
唐月度双手抱胸,向她踱来,“云安徇私枉法,隐瞒太子参与了赈灾银的贪污案的事实,蓄意包庇有罪之人。锦衣卫正在逮捕云安,不久就会押解来京,仍是我负责提审。”
云语容抑住满腔的愤怒与不齿,道:“这些不过是你栽赃诬陷的手段。”
唐月度笑了笑,“是也好,不是也罢。你仍可以做出你的选择,云安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嫁给我,我可以设法替云安脱罪,你若不嫁,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云语容仰着脸问,目光明亮而倔强,灿若星辰。
唐月度依稀挂着旧时熟悉的笑意,只是眼底幽冷,“因为我们就是天生一对,只有你才能伴我度过一生。”
云语容冷笑,“我伴你一生?你让沈清溪伴着谁?你娶我就不怕她伤心?”
唐月度脸色一变,失了沉着,“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婚期定在三日后,三日后喜轿来接,你若不嫁,云安必死。”
兴州军营中,宁渊收到家书,得知宁玄病重,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但前线战事焦灼,等一场战役打完,宁渊接到皇帝的调令,命他回京仍任原职。
宁渊一路星夜兼程,从兴州到京师千里之遥,仅用十日便赶到了。
此时距离他收到家书,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十一月步入深秋,宁府和他离开时并无太大区别,宁玄虽然病重,但是府内秩序井然,阶旁种着各色菊花,在严寒中吐露幽香。
一个俊朗的身影穿过清晨斜刺的阳光,踏入院内,他的眉宇间仍带着千里奔波的倦意,举手投足却透着沙场上历练出的果敢干练的魄力。
小厮丫鬟们见了,惊喜的喊道:“公子回来了!”为他敞开房门,打起厚帘子,迎入室内。
宁渊走到内室,一眼见到病榻上的宁玄,见父亲头发花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登时红了眼眶。
“父亲,我回来了。”宁渊轻轻扶起宁玄。
宁玄半睁开眼,一道喜悦的光芒闪过,旋即又恢复暗淡,嘴唇动了动,“夜亭,我一直在等你。天不假年,我时日无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宁渊见父亲沉疴难起,隐约猜到了天命不可违,心如刀割,只道:“我去请太医来治。”
“陛下眷顾,命太医尽心诊治,我才能留着一口气等你回来。”宁玄背靠在床头,神态中唯有看淡生死后的淡然,“太子下狱,陛下仍对我留情,你可知为何?”
不等宁渊回答,宁玄娓娓说道:“君臣三十载,陛下固然念及旧情,但最关键处,是陛下认同我还田于民的主张。我虽去了,朝廷清流仍在,你仍在。”
“父亲。”宁渊哽咽道。
宁玄怜爱的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的说:“夜亭啊,我走了以后,盼你继承为父遗志,以天下百姓为念,继续推行还田于民的国策。自小我就让你读圣贤书,以生民为念,立圣人之志,你若能秉承此心,我死无遗恨了。”
宁渊紧紧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泛起,郑重而简短的回道:“父亲放心。”
宁玄说了声好,宁渊见他精神乏了,又要服侍他睡下,宁玄不肯,似乎还有未嘱托之事,叹了一口气,道:“夜亭,我走了之后,谁来陪你?镇国公家的姜小姐我看着很好,人家也愿意……”
宁渊打断他的话头,说:“有些话不得不说,请父亲原谅,我心中唯有表妹,再容不下旁人。”
“夜亭!”宁玄脸上浮现一抹痛色,带着三分悔意,“都怪我一意孤行误了你们,早知你心意如此坚决,不如早点成全你们,如今……”
宁玄又叹了口气,听在宁渊耳中,他只觉得莫名心慌,问:“如今如何了?”
窗外响起清脆悦耳的啾啾鸟鸣,是云语容送来的那对鹦鹉在叫,宁渊忽然想起自回家以来,始终没见到云语容的身影。
宁渊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表妹在哪里?”
宁玄避开宁渊的视线,每个字都重有千钧,艰难的从齿尖滑出,“她已成他人妇了,两月前嫁了锦衣卫指挥使唐月度。”
“……”
宁渊倏然起身,猛地一掀帘子,大步迈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