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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甩袖离席,宴会就此不欢而散,而许娇矜和穆辽姑父也开始彻查京江造司案,追捕相关官员,抄家都不知道抄了多少了已经。
江知鹤的红衣卫一夜之间收拢到我的手里,司礼监暂且由田桓统领掌管。
之前沈长青一直告病不上朝,现在也被许娇矜命金吾卫直接拿下押入牢狱之中,如今中京沈氏就只剩沈无双一条血脉了。
世家大族起起伏伏本是常态,一夕之间,如大楼一般轰然倒塌也很常见,并不稀奇。
这案子紧赶慢赶查了两天,江知鹤就在诏狱里面待了两天一夜,这期间我并没有去见他,也不许任何人见他。
可是我却时常做梦。
在无数个梦回时分,江知鹤的身影总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梦境,既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
有时,他站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笑容温暖而含蓄,低垂的眼眸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他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用修长的手指挑灭那即将燃尽的烛芯。
又或是,我梦见他慵懒地倚靠在美人榻上,身姿随意,闭目浅眠,面容平和而安详,窗外偶尔透进的几缕阳光,轻轻洒在他的脸上。
然而,梦境并不总是美好。我会梦见他被押解离开,那一刻,场景重现,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眼角下那颗醒目的泪痣,在那一刻仿佛也沾染了,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百般梦境,皆是回忆,总是让我从梦中惊醒,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期间,姑父和姑姑都轮番来见过我,无非就是立后之说,一开始我还能附和一下,可是到了后来,我连见都不想见他们了。
小安子很会看我的脸色,安分得很,也小心翼翼得很。
我的心里很乱很乱。
波涛汹涌,难以平息。在这样纷扰的时刻,我的心中常常有两种声音在交织、碰撞。我告诉自己要狠心一点,身为君王,要会割舍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与牵绊,我渴望能够果断地做出决定,不再犹豫不决,不再如此痛苦。
可我最终还是意识到,有些人和事,根本找不到轻易地割舍,我在狠心与不舍之间徘徊,无法做出一个让自己完全满意的决定。
我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他。
在那阴暗潮湿、压抑沉闷的牢狱深处,光线吝啬地穿透狭窄的窗棂,投下斑驳而冷清的影子。
牢房的墙壁由厚重的青石砌成,历经岁月侵蚀,表面已斑驳不堪,青苔与藤蔓偶尔顽强地攀爬其上。
牢房内,光线极为昏暗,仅靠几处狭小的窗户透进几缕天光,几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变与血腥交织的复杂气味,地面上铺着粗糙的石板,因常年有人踩踏和潮湿侵蚀,已变得坑洼不平,积水与泥泞混杂,角落里,蜘蛛网密布,更添了几分阴森氛围。
每个囚犯的囚室都由粗大的木栅栏或铁条分隔开来,空间狭小,仅能容身。纵观囚室内,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和几个破旧的陶碗,再无他物,床板上铺着薄薄的稻草,散发出阵阵霉味,那是囚犯们唯一可以倚靠和休息的地方。
环境很差,很恶劣,不过很明显,江知鹤不可能被关在这里,为了节省空间,这里关押的人太密集了,既不保密,也不安全。
再往里走了一段路,灯盏更密一些,三步一灯,因为打通地面打了横向四个大通风口,所以空气流通还算可以。
里面的牢房更大一些,全部都是用石板墙隔开的,仅一侧关人,犯人与犯人彼此之间不可见,另一侧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
踏进这里的那一刻,我已然后悔了。
朝堂之上,或许我当真太草率了。
理智告诉我,这么罚江知鹤真的还算是轻的,比起□□、通敌叛国的罪名来说,不给他上刑就已然是天大的留情了,就连沈长青被捕了之后,一大把年纪了,许娇矜都还见怪不怪地给人上夹棍,丘元保就更不用说了,几次三番的吵吵嚷嚷说要面圣,被轮番用刑之后,半条命都要去了。
可是我打入中京之后,第一次见江知鹤也是在牢狱之中,那时他病得支离破碎、黯淡无光,可如今,他依旧还是被我打入了诏狱。
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了。
如果我知道我们也会有今天的话,或许当初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把江知鹤从牢狱里面救出来,没有开始,就没有之后的诸多波折痛苦。
可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恐怕我依旧还是会按原来那么做,我还是会去见他,还是会把他带走,还是会开始。
那个时候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现在我自然也不可能会杀他。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似被锋利的刀刃缓缓切割,每每想起江知鹤,像是在拉扯着那根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刺痛,心脏在不断地收缩与扩张中,仿佛要爆裂开来。
我做错了吗?
可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在这片死寂交织的空间里,江知鹤身上穿的还是那原来的一袭红衣,独自靠坐在冰冷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