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小白花逗起来没什么意思,牵星动的耐心在白羽吃完一碗冰酪之前就已经告罄,她对白羽扯了个谎,说自己去买个烧饼马上就回来,实则一个闪身就混进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没看过白羽一眼。
萍水相逢的人有那么多,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伙,牵星动睡一觉就能忘个干净。
哦,忘了说,被她摔碎的瓷勺还没赔钱。
月亮升至中天,天色完全黑沉下来,集市中的小摊小贩都挂起了灯笼,牵星动本想把覆眼的系带摘下来,奈何灯火耀眼,她只能重新系得更紧了些。
算了,瞎子就瞎子吧。
牵星动一个人装瞎子也能装得自得其乐,她在路边拾了根捅柴火的木棍当拐杖,走两步看到个卖饰品的小摊,就凑上去假模假样地摸索。
摸到一个好看的发饰,她斜插在自己发髻上,问人家老板:“大姐,我看不见,劳烦你帮忙看一看,我戴这发饰合适吗?”
这话可怜巴巴的,把大姐心疼得直皱眉。
“好看的好看的,你戴上之后美得很。”老板把牵星动捞到身前,叫她弯下腰,“眼睛不方便啊,这头发都梳得乱糟糟的。来,我给你重新梳个头发。”
三清观里只允许盘道士髻,牵星动也就只会盘道士髻,之前在道观里头发被火燎了,又溅上了泥,她嫌丑,就一剪刀剪了大半。
如今她的头发最长处只到肩胛,幸好大姐有一双妙手,在她头上鼓捣一阵,居然还编出了一条挺好看的辫子。
“来,乖乖,再戴朵小花。”
牵星动低下头,大姐将一朵小绒花别在她鬓边,那小绒花和白羽头上的差不多,想来是什么时兴的样式,戴着漂亮的小花,就好像她也是个有家人疼爱的孩子了。
“多俊一姑娘!”大姐拍手称赞,“你自己摸摸,盘靓条顺的。”
她依言摸了摸,大姐把头发梳得很光滑,应该还抹了桂花油,香香的。
“谢谢大姐。”
牵星动心情真正愉悦时,笑容反而不会那么直露。她给大姐放了买头饰的钱,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有朝一日她若是整出什么要掀了这集市的乐子,一定会避开这个大姐的摊。
装瞎卖惨的下一站是瓦舍,此时正是瓦舍最热闹的时段,伙计在门口迎客,还得梗着脖子大喊才能盖过里面的喝彩声。
他见着个蒙眼的姑娘走过来,愣了愣:“哎哟,姑娘你这是,呃,来……听戏?”
牵星动点点头:“看不见,听一听也行,总能解个闷。”
话都说到这份上,伙计只能将人往里引。人多,台下找不到空桌,他就将人带到一张已经坐了二人的桌前。
“几位将就一下吧。”他抹了把汗,“最近几天演的是‘说三分’,所以看官多些也正常。”
牵星动要了一壶热茶一碟瓜子,听台上叮铃桄榔演着,什么说三分说五分一概不知,只知道嗑自己那碟五香瓜子,活脱脱一副牛嚼牡丹的文盲做派。
反正是在扮瞎子,牵星动索性闭了眼,闲闲听着人声鼎沸的热闹,任由乱七八糟的声音一齐涌入耳中。
同桌的一女一男悄悄看了她好几眼,凑在一起窃语。
“你二叔不是说咱们镇要来个活神仙吗?不会就是她吧?”
“二叔光说了是个盲眼道士,也没说女的男的。再说了,你看她也不像道士啊。”
“最近咱镇里来了老多道士呢,可也没见哪个是盲眼的呀!”
“那就是你二叔算错了。”
“你二叔才算错了!”
“我奶奶就我爹一个儿,我可没二叔。”
女子拐了男子一肘,扭过头去不搭理他了。
男子斗嘴斗赢了,嘿嘿直乐,坐他隔壁桌的老头倒是听进去只言片语,好奇地问:“小伙子,你们说什么活神仙?”
“那是我媳妇家二叔算出来的,就东大街那个神通卦馆,你知道吧?就是她二叔开的。”男子说,“她二叔前几日算了一卦,说什么,‘神仙临,悬珠暗,从东来,向西去’,他说意思就是咱镇上要来个盲眼的活神仙。”
“从东来……”老头捋着胡须若有所思,“东边,那不就是苍山的三清观吗?”
五福镇就在苍山东面脚下,因为来往三清观的信徒众多,所以沾了不少光,镇子虽小却很是繁荣,且阴阳八卦之术十分盛行,对各种神通广大的道士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大康立国几百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解出“神仙临”这种卦象!
“是啊,可巧!前日不是说……”男子四周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更低,“说三清观莫名起了一场大火,咱五福镇上人人都看见了,那半边天都烧得透红!”
老头猜测:“莫不是活神仙在渡劫?”
女子听了两句,也忍不住加入聊天:“而且就是因为道观烧没了,有好多道士都跑到了咱们镇上躲难。我那天看见了,七八个呢。”
老头那桌有个大娘道:“哎,这事我知道!”
女子“哎哟”了一声:“盛家婆婆你怎么也出来看戏了?这也没个人陪着,一会我送你回去昂。”
大娘笑着说:“哪里就那么弱了!放心吧啊,我出门带着药呢。倒是你,月份大了,才得注意着点!——说起来,我儿不是在药铺当账房嘛,就昨天一大早,那几个道士去找医师,哎哟那叫一个惨,又是烧伤又是腹泻,惨叫连天的,真是遭了天大的罪。”
“活该啊活该!”男子抚掌称快,“他们三清观的道士不是老爱仗势欺人吗?我看这场火就是活神仙降下的天罚!要是能连带着把那个马员外也……”
“你小声点吧,这儿这么多人呢!”女子慌忙掐他胳膊,“万一让马员外的狗腿子听去,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她一提到“马员外”三个字,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人当即噤了声,很快便缩着肩膀悻悻散了。
没过多久,一声锣响,今日的演出就结束了。牵星动也不知道自己杂七杂八听了些什么东西,把碟子里剩的瓜子抓上,边往客栈的方向走,边跟在散场的看官屁股后面继续听东家长西家短。
等她慢悠悠逛回客栈,已经快子时了。伙计趴在大堂桌子上等她等得睡了一觉又一觉,终于把人盼回来,当即感动地流了一滴热泪——其实是打哈欠打出来的。
“客官你可算回来了!”她举着烛台迎上来,照亮自己眼下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都快把我等成望夫石了。”
牵星动问:“等我,有什么事?”
“我傍晚见你出门遮着眼,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特意在这里等你回来。”伙计一手端烛台,一手搀着她胳膊,“我叫小盛,以后有什么事不方便,随时喊我就行。”
“小盛。”牵星动唤她一声,笑了笑。
“哎。走,姑娘,我送你回去!”
小盛古灵精怪的,熬了大半夜还是活力满满,她领着牵星动上楼回屋,临走前又叮嘱一遍:“记得锁门啊客官,你上次怎么不锁门呢?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