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话,江岭率先愤愤开口:“三个月前,西州魔尊陨落,学堂里弟子们聚在一起议论魔尊留下的紫府秘境。他们说天道有眼,劈死了那大魔头。修仙界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大乘修士陨落,如今魔尊身亡,留下的秘境里定然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如果能得一两件,便能省去几十年的修炼。”
虞影听着,仿佛话中那人与自己全然无关般,问:“这话怎么了,很正常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江岭激动起来,“可惊澜这家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平日从来不与他们争辩的,那天非要多说一句……”
“他说‘如西州魔尊一般的大乘强者,生前或被尊崇或被忌惮,一朝陨落,周围的小鱼儿便贪婪地涌上去吞食瓜分,实是讽刺。’”
江岭把陆惊澜说过的话学了一遍,还故意眉间微蹙,表情冷冽,连神态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虞影微微讶然,转过去看向陆惊澜。
陆惊澜垂眼,道:“我不过实话实说。向来自诩正道的人,兴致勃勃讨论着如何寻找和瓜分一名逝者的遗物……着实难看。”
江岭犹豫道:“你要这样说也没错。可历来不都是如此吗?何况那人还是魔修。”
修仙界残酷,大乘强者陨落,遗体便会化作秘境,秘境中散落大乘修士一生收集的神兵利器与天材地宝,对任何一个修行之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修士们定会群起前往,甚至会为了争夺宝物而自相残杀。
哪怕逝者是正道仙尊他们也不会放过,何况虞影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呢?正道修士们想要瓜分他的遗物,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虞影觉得有趣,盯着陆惊澜,笑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迂腐。人都死了,留下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陆惊澜听闻此话有些不悦,不去看他。
“然后呢。”虞影又看向江岭,“他说这话与被罚养猪有何关系?”
江岭叹气:“这话当日就传到了雷音长老的耳朵里,长老训斥惊澜在宗门内妖言惑众,就把他贬到这里养猪了。”
“哈哈哈!”虞影实在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便为这种小事?”
“雷音那厮,可有说罚你多久?”虞影问陆惊澜。
听见虞影对雷音长老的不敬称呼,陆惊澜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未曾。”
不曾说过期限,那便要么是想要陆惊澜主动服软认错,要么就是打算把他永远困在此处养猪。
虞影知晓神霄宗的雷音长老,这厮从几百年前做弟子时起就脾气暴躁,且心眼忒小。想不到如今都是长老了,还与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神霄宗第一宗门的地位之所以稳若泰山,是因为其完备的弟子培养方式,在金丹期之前,所有弟子必须入学堂统一.教学,学习修炼法门、修仙界历史、水文堪舆、伦理纲常、基础法术等等知识。
这般教导出来的弟子,大多心性坚韧,能在修仙一途中走得更稳更远。
陆惊澜被罚养猪,学堂肯定是停掉了的,若他一直在此蹉跎下去,只怕前途尽毁。
不过这也不关虞影的事,他不是大善人,没想过要帮陆惊澜。
他如今身子虚弱,吃了点油荤有点犯困,还是睡觉要紧。
虞影扶着额头,自顾自重新蜷上了床铺。
见他自然而然躺上了陆惊澜的床铺,江岭脸噌地红了,猛地站起来:“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惊澜,你送送我。”
江岭扯着陆惊澜的袖子,两人来到屋外。
江岭当即压低声音,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陆惊澜的耳朵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变红,面上依旧是淡然的样子:“我割猪草的时候无意发现他负伤躺在草丛中,以防出事,才带他回来疗伤。”
“当真?”江岭迟疑,“可我方才明看见你们俩……”
少年人不好意思明说,就伸出两根大拇指,相对着,富有暗示性地按了按。
“你看错了。”陆惊澜果断道。
“怎么可能!这种事我不可能看错……”
“你就是看错了。”陆惊澜打断他,“时候不早,你快回吧,若是过了宵禁时间还未归,师兄会罚的。”
月上中天,江岭害怕被罚,只能急吼吼离去。
目送好友离去后,陆惊澜回到屋内。
虞影侧卧在床上,双眼闭着,乌黑纤长的眼睫铺在病弱苍白的皮肤上。
陆惊澜本来还有话想问他,见他睡着,也不好再把人叫醒,便轻手轻脚爬上了床铺的另一边,开始盘腿打坐。
床不够大,两个人睡有点挤,陆惊澜今夜准备用打坐入定替代睡眠。
然而刚刚坐好,本该睡着的人睁开了眼,一派清明。
虞影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惊澜微怔,才想起两人到现在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陆惊澜,‘啸傲转无欲,不知成陆沉’的陆,名则取自波澜不惊一词。你呢?”
听到这个名字,虞影眼中似有异色划过,没由头问了句:“‘惊澜’是你的表字?”
“并非。”陆惊澜摇头,“我尚未及冠,无表字,惊澜便是我的名。”
虞影没再说话。
屋内没点烛火,只有淡淡月光洒入,两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陆惊澜没继续问,他在厨房里听到了虞影和江岭的对话,方才一问,不过是因为不知晓“追曜”到底是哪两个字。
既然虞影不想说,就罢了。
虞影抬眸,发觉陆惊澜坐得离自己远远的,两人之间隔着道楚河汉界般,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使他不敢近身。
虞影坏心思顿生,伸出手去,抚上了陆惊澜膝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虞影笑意加深,“比如说……方才那个吻?”
霎时间,陆惊澜的耳朵又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