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运吗?”
在上海远郊的一栋现代设计别墅,飘着小雨的阳台上,付清灼和贝远坐在屋檐下的茶台旁,付清灼问出了曾经问过的问题。
金丝楠木树根做成的茶桌透着金丝绸般的光泽,公道杯里的淡金色茶汤冒着袅袅的热气。
贝远喝了一口茶,说:“你问这个问题,是想知道我的答案,还是想说说你对命运的最新理解?”
在雨后微冷的天气中,付清灼感觉到一丝被理解的暖意。
贝远穿着舒适的白衬衣和白色羊绒开衫,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透过镜片的眼睛看着毫无攻击性,但他是付清灼认识的同龄人里,最通透的一个。
哈佛心理学博士,在美国读书的几年,他们是最好的玩伴,也是最贴心的挚友。
“都有。”付清灼说。
贝远把付清灼认真打量过一遍,说:“你现在的状态,比上次在英国见到你时好多了。”
上次见面是在英国连绵的雨季,付清灼穿着一件风衣匆匆来赴约时,肩头还挂着细小的雨珠。
如果让贝远用一个词来形容付清灼的话,那就是:慧极必伤。
太早明白了很多道理,太早看透了很多事情,未成熟的心承受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很容易产生自毁的倾向。
很多人成长是从感觉孤独开始的,然后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最后是死亡。
对于付清灼来说,这个顺序是反过来的。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做了一场癌症手术,这让他很早就开始思考死亡,在世界观和人生观还没有稳固的时候,提前用稚嫩的心智面对死亡的议题。
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沉重了,贝远不知道当时的付清灼如何处理这些的,因为在国际小学遇到付清灼的时候,付清灼就已经是一个看起来很疏离忧郁的孩子了。
这种跟年纪不符的成熟感对同龄人来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不同于王硕的膏药式攻击,喜欢读书的贝远和付清灼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朋友。
他们聊最新一集的奥特曼,也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付清灼喜欢从书里寻找答案,他看的东西很多很杂,从太阳黑子到麦田怪圈,从吸引力法则到玛姬·欧法洛笔下的爱情。
好多贝远都看不懂,付清灼看过之后,就给他讲解,这个时候王硕一般会在旁边玩任天堂的Switch,偶尔插嘴问:“你们刚说的那个荷兰作家叫什么?”
“瑞·科伦,他写了一本《陪你到最后》。”贝远回答他,然后又继续跟付清灼谈论,“我还是不理解,他很爱她的妻子,为什么还会不停出轨呢?这还算爱吗?难道因为他的妻子得了癌症,他只是为了解决生理欲望?”
贝远记得付清灼当时脸上浮现出一股空洞的迷茫,他说:“我觉得这是一种爱。”
当时贝远并不知道付清灼家庭的变故,不同于故事里女主角得病后男主角不离不弃的照料,付清灼的父亲忙于工作,并没有太多时间照料远在法国的妻子。
太早看哲学会让人喜欢思考,但太早知道生活的真相会让人感觉失望。人性是有弱点的,而这些缺陷非人力可改变。
那会儿付清灼问的是:“你觉得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吗?”
在《塞尔达》里第十三次解救完公主的王硕插话道:“当然有命运啦!作为王子,我就是要解救公主,成为国王的!”
忽略了王硕的亢中二发言,贝远摸着下巴说:“我不知道。”
付清灼也没有追求一个答案,他又陷入了思考中。
就像他们不理解为什么王硕可以一个游戏通关无数次不厌倦,王硕也不理解为什么付清灼和贝远要思考人生和爱情。
长大了,成为自由的大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很难吗?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遇了,产生了爱情,于是相爱了,这很难理解吗?
看那么多书,却得出一个“人生没有意义”的结论,这也太傻了吧!
贝远一直觉得付清灼对生命的态度很悲观,但是他又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所以贝远在学了很多年的心理学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付清灼的描述: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付清灼的一个心结是母亲当初的“抛弃”,可是贝远见过付清灼的母亲,那是一个很瘦很温柔的妈妈,大学时,贝远去付清灼巴黎的家做客,付清灼的妈妈烤了很香的卡蒙贝尔奶酪蛋糕。
“他小时候很喜欢这个。”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付妈妈微笑着问他:“Vinn小时候经常哭吧?那么小去上海,肯定很不习惯。”
于是贝远知道了,小时候在妈妈身边的付清灼,原来是个小哭包。
贝远努力回忆了很久,摇头:“我从没见他哭过。”
在贝远的记忆里,付清灼几乎没有过脆弱崩溃的时刻,哪怕在加利福尼亚骑着摩托撞上了内华达山,心爱的定制绿川崎变成了一堆废铁,小腿都断了,他都没有落一滴泪。
付清灼不允许自己柔弱。
所有的事物都有两个力,如果一个发展到极端,那么就会存在另一个极端,贝远曾经很担心付清灼,后来他发现付清灼发泄的方式是躲到与世隔绝的森林小屋里,一个人看书,做饭,发呆。
那栋木屋位于挪威北部的一个森林,是用粗重的云杉搭建的,付清灼花了好几年,断断续续修建了那栋木屋,下雪的时候,如果不及时清理,可能连窗户都会被埋没。
“我恋爱了。”
付清灼语气平淡地吐出四个字,贝远在反应了三秒后,斟茶的手惊愕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