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出了门,,城内街道上全是躺在架子上的伤者,放眼看去,看不到尽头。
忍冬带着自己的药箱跟在最后面,众医者聚在一起商量分开查验开方,最后整合方子。
虽用白布蒙着半张脸,却还是能看出来男女。
忍冬仔细地询问伤者时,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哪家的人,竟让女府医出来了。”声音充满好奇,不带一丝嫌弃,想必是觉得那户人家太不像话了,竟让一个女府医出来卖命。
忍冬头也没抬,又觉得自己不能给桑家丢人,便起了身,见来人忙行礼:“见过卫将军。”
“哼。”那人出言嘲讽道:“你只见过卫将军,不曾见过我舒将军吗?”
忍冬跪了下去,将头埋的低低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舒将军海涵。”
“你是说,我要是计较,就是我小气了?”舒疆得理不饶人。
“你与她计较什么。”卫无尘出言解围,对忍冬说:“去吧,忙你的去。”
忍冬刚想起身,想起来一件事情,又开口:“敢问卫将军,我家三男君和方家伤者在何处。”
舒疆刚想开口,被卫无尘给腰上来了一拳,嘶了一声,只顾着捂腰去了。
卫无尘随手一指:“那边,桑家和方家伤者都在一处了,不过方家伤者有府医守着,怕是用不着姑娘了。”
忍冬嗯了一声:“谢过卫将军....谢过舒将军。”
忍冬走后,舒疆将那一拳打了回去:“我认得她,她就是那日踩我脚的丫头。”
卫无尘捂了捂被舒疆打了一下的胸口,出言道:“哦,怪不得,原来舒将军是为了报那一脚之仇啊。”
“哪有。”舒疆不服气,玩笑道:“本将军就是觉得这丫头甚是有趣,逗一逗她而已。”
“不过她问方家是为何?”舒疆不解。
“许是受人之托。”卫无尘说:“你我还是清点病者吧。”
忍冬一路疾走,终于找到了桑淮归,他瞧上去憔悴不少也消瘦了。
“三公子,三公子。”忍冬见人,忙快步过去道:“可是找到公子了。”
桑淮归听见熟悉的声音,刚想起身,又猛的咳了起来,久经雨水浸泡,又遭伤口感染化脓,他这副身体又怎么能吃得消。
忍冬蹲在了桑淮归旁边,利落的取出来针包,边打开边说着:“三公子不必担心,家中一切都好,今日夫人允了我随府医出府,家中人特叮嘱了我们来看望;眼下公子咳得厉害,我先施针为公子止咳。”
桑淮归拼着力气点头,却只能动一点。
忍冬几针下去,桑淮归便不咳了。
“三公子可好些了。”忍冬问。
桑淮归点了点头。
“今日医者尽数而来,公子可愿回答忍冬一些问题?”
“问吧。”
“三公子除了咳的厉害,还有什么别的?”
忍冬从随身带着点背包里掏出来了书简,认真的记着。
“疼,浑身酸痛无力.....喉咙似刀割般.....夜不能寐....”桑淮归声音细小,忍冬听得仔细。
“那公子这伤有几日了?”忍冬放下书简和笔,又拿出东西,重新为桑淮归包扎了起来。
“两、三日了。”
打开绷布一看,戴着白巾忍冬都能闻到一股恶臭,忍冬愣住了,她瞧了瞧桑淮归,不忍道:“公子....您的伤口已然溃烂,若是.....若是...”
“但说无妨。”
“若是想要痊愈,怕是要将坏肉完全剔除。”忍冬不知道桑淮归能不能接受,就算是能接受这个方法,也难保他能抗下这巨大的痛苦,常年行军打仗的军士同握笔写字的文人,体制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便有劳了。”桑淮归闭上眼睛,缓缓道。
“三公子....”桑淮归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忍冬倒有些不忍了。
“无妨,你且来吧。”桑淮归露出惨淡一笑,鼓励着忍冬。
“嗯。”忍冬也下了决心,喊着不远处的士兵:“劳烦大人可否取来一些蜡烛。”
片刻,忍冬将刀放在蜡烛的外焰上炙烤。
“公子,忍住。”
刺骨的疼痛从小腿一直穿到桑淮归大脑,清醒又强烈,隐忍的啊声从桑淮归的喉咙中发出,连带着层层细汗。
忍冬挖的仔细。
她自会识草药起就跟着桑姮在战场里打滚了,跟在军医身后更是受益颇多,逐渐的也能独当一面了。
“公子,好了。”忍冬将东西收起道:“三公子日后切莫沾水,一开始疼痛是有的,不出半日,便可减轻,忍冬虽然愚钝,但可保公子的腿完好无缺。”
“我瞧着病者多数都是疏通官沟或是在水中久泡且有新伤的人,公子放心眼下医者众多,定能有治疫良策。”忍冬劝慰着:“但以我来看公子这病倒不像是时疫,我将一些清毒解痛的药给公子留下,痛的狠了便吃一颗,还请公子不要急。”
“好。”桑淮归说。
“既如此,我就先去瞧瞧别的伤者。”忍冬行了礼:“稍带便有咱家医者过来侍奉。”
不远处的舒疆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发出感叹:“这丫头倒有些本事。”说罢,便手持书简朝着桑淮归走了过来。
“哎。”他将手中的书简递了过去:“你要的可是这个,我从你家墙外,叫人扔过来了,也不知是你家哪个家仆,力气不小,却少些准头,差点砸死本将军。”
怂恿着桑嫣隔墙扔书简的桑姮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颤。
桑嫣:“缈缈,你说我扔的书简没有砸到人家吧?”
“那是自然没有的,阿姊的力气如此之大,那人接不到可就是那人自己的问题了。”桑姮说。
桑淮归客气的笑着:“有劳将军替我跑一趟了,改日自当替将军抓出那名家仆。”
哪里会去找,无非是场面话而已。
“找就不必了。”舒疆看着忍冬的背影道:“我瞧着桑兄家的家仆也太过散漫了,一个小小的丫头,在自家男君面前也竟敢自称我。”
“桑兄也太过宽容了。”
桑淮归解释道:“将军误会了,这忍冬本不是我家家仆,是家妹在难民逃难的路上捡回来的,瞧着当时的衣料,想必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君,在路上与家人失散,怕日后家人来寻,自是不敢叫人家在我家当家仆的,她自小就跟在家妹身边,一来二去的竟学了一身医术,这才叫将军见笑了。”
舒疆自是不知道忍冬还有这样一番过往,不由得对这样一个小女子有些敬佩,却也为自己的冒昧感到尴尬,他勾了勾鼻尖:“桑兄不必客气,日后叫我承宇便好。”
宇,囊括四海便为疆。
“桑兄好好养伤,若是需要什么直言便可。”
“乐知谢过承宇兄。”
忍冬离开了桑淮归便朝着方家伤者走了过去,却见一个年轻的丫鬟腰间挂着方家的牌子,孤零零的守着,有些手足无措,细细看去,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忍冬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道:“姑娘,可是方家人?”
见有人来问询,那丫鬟用衣角擦了擦泪,满眼感激,反握住了忍冬的手,哽咽道:“是,不知女君是?”她在家中并未见过眼前人。
“我叫忍冬,乃是桑家府医,不知贵府是何人染疾?”
那一听说她是府医,丫鬟登时觉得有救了,忙行了礼:“是....是我们家夫人。”说着,那丫鬟便哭了起来,朝着忍冬哭诉:“我家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又经此一遭,更是雪上加霜,主君挟府内人回府,姨娘又觉得独自留大夫人在外面怕日后被人诟病,因此让我在外守着大夫人,今日却也迟迟不见我家府医上前。”说着那丫鬟就朝着忍冬跪了下去:“还望女君救我家夫人性命。”
忍冬也顾不上多问:“你先起来,夫人在哪,快带我去。”
“好。”
现下病者比医者多上数倍,医者无处落脚,男患同女患又不能安置在一处,女府医本来就少,方家自家不上心,还指望着谁能替旁人上心呢。
二人到方夫人面前的时候,她已经昏睡过去了,面色消瘦毫无血色。
忍冬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眼睛酸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着手摸上了方夫人柳素的脉。
不对,这脉象不对,同桑淮归的脉一点也对不上,虽说柳素有旧疾,方家也是仔细养着的,这脉象不像新近的疫病,倒似是沉疴多年终于攻破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