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意外是谁也说不准的。
他思索片刻,先是苦笑起来,假意附和道:“是啊,一个普通人生下来完好无损,就这么活了几年,却突然遇到了这种烂事,换我也接受不了”,他停顿了下,见她有了不一样的反应,便转换话术继续说:“但是,如果是我的话,不会出现你这样的想法。”
这句话让她对他更加好奇,忍不住询问:“那你会怎么做?”
见她的回答在意料之内,他断定她还有救,轻轻扬起嘴角,将答案告诉了她:“我会活着,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治好。”
她又问:“如果很多年后,你已经七老八十了才被治好,那样有意思吗?”
这句话把他问住了,其实他并没有仔细钻研过这个问题,但他情商极高,轻松化解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答复:“柳柔,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至今仍然没有答案,或许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多么深刻,反而是因为它们不值得你想破脑袋,世间万物能让你感到幸福,才便是它们存在的价值,你才是上天赐予这个世界,以及你的家人的礼物。”
她没有再说话,细细思索起这句话的含义。
窗外下起小雨,窗户抵挡不住冷风的入侵,她微微收起下巴,睫毛并不浓密却很长,将那双浅瞳藏在阴影里,面无表情且一言不发,听着雨声淅淅沥沥,哗哗啦啦,不停落下。
他目不转睛的观察她,片刻,她忽然开口问他:“需要伞吗?”
反应过来她在下逐客令,他谢绝,起身向她道别:“好好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明天见。”
她也回他:“再见。”
看样子,她还会想再和他说话,以及清楚自己需要接受治疗,并没有选择逃避,这是个好征兆。
林羡轻嗯了声,没有让那句话落地,在关上那扇门后边往返边给柳父柳母打去电话,将俩人的交谈以及他的总结告知他们。
“在医院也得吃药吧?那暂时先不给她开治疗心理的药物了,等她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我再给她配药,这阵子我会多到医院找她,请俩位也如此,并和她多说说话。”
他面带微笑,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也无所谓,因为他是个乐观的人。
“她还好吗?”,林羡刚按下红色挂断键,耳旁便响起另一道声音,拦截了他抬起的脚。
他闻声看去,许温程靠着拐角处的墙,抱着手臂移过瞳孔看他。
他走向许温程,实话实说:“目前来看是不好的,可是我觉得她能变好。”
即使早就知道答案,在听到此言后,镜片下的双眼还是控制不住的沉了下来。
许温程重重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的沉默了。
林羡和他的身高没差多少,站到他身旁说:“没事的,我知道她仍存在一丝希望,只要想办法将那希望扩大就行了。”
许温程别过脸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刚做完一部高难度的移植手术,加上五小时没进食的他很是疲惫,还得担忧柳柔的安全,这让他压力重重,一闭上眼就感到眼皮发酸,身心俱疲。
“我倒是觉得,你也得看看心理医生了”,林羡看着他眼下的灰,神色未变的说了句风凉话。
许温程听后脸色更加不好了,回怼他:“所谓礼尚往来,用不用我也让你也来我这儿看看?”
林羡点到为止,打着哈哈回他:“不了不了,我要是受伤住院,你那位患者可就遭了。”
许温程烦躁的闭起眼,迈开腿往长廊走去,只扔下四个字:“不许咒她。”
林羡并没有生气,三年前俩人因共同好友而认识,现已成知己,对方什么性子双方自然清楚,所以不会计较。
他弯起嘴角,目送许温程离去,随后睡眼惺忪的眯起眼睛,为好友在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压力感到担心。
林羡走后,柳柔因为警惕心比较强,用手机的语音系统给柳母打去电话确认。
不大不小的病房传出了母女俩人对话的声音。
她没什么安全感,躲在被窝里对着听筒说道:“妈妈,他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好像不太靠谱。”
在柳柔的视角里也许的确如此,但柳母未必,她能从林羡的话里听出,他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是个很厉害的人,能凭借几句话或信息摸清一个人大概的想法和性格。
她刚下班,坐在计程车后座和柳柔通话,替林羡澄清的同时因为担心她排斥治疗而小心劝说:“再聊聊吧,小柔,相信妈妈,林医生是个好人。”
柳柔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便改变了想法:“那他接下来会什么时候来找我?”
柳母听后露出欣然的笑容,连忙把林羡的探诊时间告诉了她。
她记性好,加上时间线不复杂,听了一遍就记住了。
俩人又聊了几句,得知柳母这个点刚下班,还没吃晚饭,她直接拒绝了对方前来探病的想法:“医院还有半个小时就不准家属探病了,你就算来了我们也聊不成几句,还是先去吃饭,周末再来看我吧。”
女儿的体谅令她感动,眼角不禁泛起泪花,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道:“好,都听小柔的,那妈妈周末再和弟弟爸爸一起来看你。”
柳柔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人身边那么久,还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安全感在一瞬间降到最低,家人不在身旁陪伴,她的坚强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她连带着被子往侧躺下,学着以往和母亲撒娇的腔调说:“爸爸应该在家等你一起吃饭,我刚吃完药有些困了,想睡觉了。”
“好,想妈妈了就打电话,不要怕麻烦,也要好好听许医生的话,乖乖的,知道吗?”
车辆的轮子停止滚动,停在他们温馨的家前,家门外的小院子里种了一颗梅花树,见证了他们一家的春夏秋冬。
此时刮起大风,嫩粉色的花瓣抓不住花蒂,在空中翩翩起舞片刻,最后与挂在柳母眼眶里的那滴泪花一致,缓缓掉落。
她时常在想,如果柳柔蛮横一些,怪她一些就好了。
她不希望自己悉心照料的天使懂事得令人心疼。
尽管柳柔现已22岁,但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宝贝,她对她的爱永远是无私的。
无私到不希望她坚强,不希望她受苦。
“回来啦?怎么哭了?来来来,我看看”,她下了车,抬脸与在门外等待的柳父四目相对,见她哭了,柳父赶紧上前慰问,为了不让他说的话被柳柔听见,不等柳柔回应,她便匆匆挂了电话。
“真是的,那么大声干什么?”,她抹了把脸颊,力道不重的打了柳父一下,并不是真的生气的说:“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在和小柔打电话呢。”
“啊?”,柳父抓了抓脑袋道歉:“我不知道,对不起老婆...”
柳母叹了口气,坐到台阶上将自己担忧的一切告诉了他。
“我这几天饭都吃不下,工作时也心不在焉的,只要有时间,就会打开网站搜寻治疗方法”,她的发顶上长出了几根白发,从柳柔发生意外到现在过了不到半年,面容却也憔悴了几分。
她继续说:“可是没用,我真希望我是个医生而不是白领,只要能救我的宝贝,让我的一切都重来一遍我也在所不惜。”
柳父坐到她身边,抬手搂住了她的肩,带着薄茧的手轻轻爱抚着,说:“你生下他们姐弟俩就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所以不要自责,活得潇洒一些吧。”
她双眼含泪的看向这个抗了好几年重负的一家之主,本是双方一同宣泄的好时光,他却没那样做,只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没事的,还有我呢,我一直在的。”
岁月会带走一切,唯有他的深情常年所在,守护着这个家以及爱了大半辈子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