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睁眼,都恍若隔世。
作业写完是晚上十点过,她转了转长时间低垂的脖子,眼睛干涩。
外面十分安静,江颂打开房门,漆黑一片,江天豪和江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一直到她洗完碗洗完澡,又洗完了换下来的衣服,都没有人回来。
这个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感受不到家的感觉。
也或许是,只有她感受不到。
就像有时她觉得妈妈爱她,可妈妈只叫豪豪,叫她,从来都是江颂。
———
第二天到学校时班里人来了一大半了,闹哄哄的。
李迩没来。
一直到上午结束,他都没来。
但有关他的话题没少。
下课铃一打就见张啸翔和几个男生围一块儿,撅着屁股趴桌子上说话。
“我昨晚去网吧查了,他穿的那双就是AJ!好几千!”
“卧槽!这么有钱!”
“哎我昨天放学还看见他了,我爸说他坐那车是宝马!”
……
那个时候,几千块钱是笔巨款了,至少对江颂家来说是。
她不知道AJ是什么,但听他们的描述,应该是鞋。
李迩的一双鞋,抵她家几个月的收入。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见宝马这两个字。
她看着桌子上不知哪一届学生留下来的三八线,看着空的抽屉,和空的座椅,阶级观念第一次在她脑中浮现。
那条弯弯扭扭的线,此刻就是阶级的鸿沟。
她感觉到脸上的皮肤微微发麻,指尖有些痒,在书本的硬角那一下一下地抠着,心里空落落的。
那是一种自卑。
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能有多大。
她得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不是这间教室,李迩是她这辈子都遇不上的人。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那又怎么样呢江颂,没有如果的,至少现在,你们都在这间教室,他是你的同桌,仅此而已。
可她心里的滞空感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因为现实活生生地摆在那儿。
李迩是在下午第一节课快开始时来学校的,他不穿校服,也可能是没有,头发是半干半湿的状态,进门时抬手将额前的发往后撩,露出浓黑有型的眉,眉骨立体,显得整个人更加锋利冷冽,一件普通的黑T穿在他身上显得挺有范。
书包的两只肩带被他捏在手里,晃晃悠悠地提着,江颂甚至怀疑,那书包只是个摆设,里面根本没装东西,因为昨天一天,李迩都没拉开过拉链。
他坐下时江颂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猜测他应该是刚洗完澡。
李迩的胳膊搭上桌面,手肘和她的相碰,那一瞬间像一把火烧向了江颂,从手肘蔓延全身,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将手臂往回抽,动静大到让李迩侧目。
他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觉冒犯打扰了一般,和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随后将手肘往里挪了挪,而在挪动时无意间发现了桌子上的线。
他盯着研究了一会儿,像第一次看见这张桌子一样,分析出这条线把桌面对半分了以后,抛给了江颂一个问题。
“这条线有什么用?”
江颂有些晃神,惊讶于他居然不知道这是“三八线”,而后想了想,也是,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会拒绝他的靠近。
“这个是…三八线。”
李迩听了她的回答嗤笑一声,觉得挺新奇,“就是不能越过的意思呗。”
他的解释是对的,但是江颂无法点头,她不知道李迩会不会遵循这条线的规则,但她知道,李迩已经在心里认为这条线是她画的了,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她说不出奇怪在哪,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误会。
可解释的话,她又说不出口。
万一他没有这样认为呢?
万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呢?
直到老徐从前门进教室,走上讲台,李迩变换了姿势。
这个动作让江颂后悔了。
他搭在桌面的小臂渐渐抬起,手肘又往里收了点,从压在线上,到平行于肩膀,双手交合,十指交叉着叠在一起,拇指撑着下巴,而食指抵着鼻尖,双眼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条线,随后掀起眼皮,看向讲台。
江颂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第一次希望有人可以不守规则。
三八线是隔绝讨厌的人的。
他不是。
她以前总觉得,言多必失,少说话总不会错。
第一次,她讨厌自己的沉默。
她刚刚应该解释清楚这条线的来历的。
不为其他的,只为了,留下这个同桌。
至少,他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愿意主动和她说话的人。
她习惯被所有人孤立了,但不代表,她喜欢被人孤立。
身处群体环境中,孤身一人就是异类,是被群体排斥的一类,这样的人,会同样被其他群体所孤立,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格格不入,你很难相处。
不明原因的老师也会认为,你是个不被同学喜欢的、不合群的同学。
你,是个坏孩子。
所以那节课下课,江颂被老徐叫去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