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墨色发丝纷乱,额头渐缓生出一对灰白犄角。
竟是羚羊妖。
长虞只剩半边翅膀,扑腾间扬了扬粉尘,“在你离开的几年里,我也不再是那个莽撞天真的小蝴蝶了。”
“为什么...他们待你不好,甚至比不上孤的万分之一!”沈相云瞳孔紧缩,气到发抖,“值得你和婉儿放弃性命吗?”
长虞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街道的狼藉,淡笑道:“他们再待我不好,也给了我衣食无忧,万民敬仰供奉的身份。”她又嗤笑道:“那你呢,欺我感情,杀我家人,屠我子民,这是对我好?!”
两人一时静默在原地,凌婉早已默然流泪许久。纪曼看着跟凌婉面容相似的女孩,长虞终究还是护下了她。
沈相云闻言冷笑道:“北天城死去的子民又找谁要说法?你们将军吗?人命谁又比谁高贵?”
长虞神色坦然:“成王败寇我认,如今我只想做一件事。”
她说完毫不犹豫振翅飞往半空,停在战鼓前,释放出勃勃生机,随着翅膀煽动幅度变快,周围的温度急速渐下来。
以城墙为半圆,靠近这里的人都将冻成一座人形冰雕。
沈相云厉喝:“退后!”
他被刺中一拳,刚好在致命之处,不得不退却半圆以外,手中即刻凭空抓来一名男子。
长虞睁开眼脸色一变,那是她的兄长,原本早已逃出去的太子。
沈相云被激怒,目眦欲裂道:“再不停下,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同时城内西街角处响起剧烈的轰鸣声,那边也已经开战。
在一声声“救我”当中,长虞闭眼不再看,把怀里的女孩用尽力气送往祠堂方向。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她想起的不是沈相云,也不是父皇母亲,而是那碗清淡的鸡蛋面。
长虞少时受了委屈,扑腾着小小的翅膀飞过院墙,在外面饿了几天,才知吃的东西是要付钱的,但她没有,盯着一碗冒热气的面汤看了许久。
摊主是个妇人,见她可怜,人多忙不过来的情况下还硬塞给她一碗鸡蛋面。
岁月变迁,长虞跟妇人样貌都变了,但面的味道依旧未变。
长虞窈窕的身形逐渐消逝,沈相云一下软了腿瘫倒在地,口中喃喃:“不该如此逼她的,不该...”
上空霎时覆起黑雾,沈相云如同木偶僵直起身,双臂垂落晃悠,忽地疯魔大笑几声,浑身燃起熊熊烈火,“我倒要看看你能守得了几时!”
此刻所有士兵均化为影子一样漆黑的浓雾,密密麻麻飘满整个战场。
纪曼立刻道:“幻境结束了,走!”
几人点头,一同飞身下去。曲慕灵放下纪曼即时划动长锏,带出一条洁白的光影,瞬息消灭了整排穿盔甲的黑雾。
纪曼唤出白兔,大声道:“我能自保,你们不用因顾我而分心!”
上次的荆棘还剩下一截,她揪成一条长鞭,以保周身不被侵袭。
凌婉愣愣地看向城墙方向,脚步像被定住,移不开一分。
眼看着那抹绿色快被淹没,纪曼长鞭一卷,把凌婉的身躯卷来白兔背上。
“恨吗?”纪曼道。
凌婉睁着眼,眨也不眨的流下清泪,“恨。”
纪曼不知她在恨谁,或许连凌婉也不知道该恨谁,只不过内心复杂的情感促使她生出了‘恨’这种情绪。
倘若一直一个人,不懂从何而来,也能没心没肺整日轻松,没想处就不会想。
一旦知晓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便会生出种种不甘,宛如一滴墨色渐渐晕染洁白纸面,成为心中龃龉。
“她没抛弃你。”纪曼边驱使白兔往曲慕灵身边去,边悠悠叹道:“你还活着不是吗?”
凌婉抹掉眼泪,摇头道:“死的人也已经死了,恨有什么用。”
“不。”纪曼停住了,看向不断敲击的战鼓,笃定道:“这么大阵仗,沈相云或在以某种禁术喂养你母亲。”
凌婉面露惊骇,隐隐透着一些喜悦道:“那会是什么?母亲她...”
纪曼沉默许久,从这些亡灵猜到那该是什么,事已至此凌婉迟早得知晓,与其在最后生死攸关情境下得知,不如先前做好准备。
她略微沉吟道:“不人不妖不鬼的怪物。”
或许面容身躯也不一定好看,游离三界之外不被允许存在的怪物。
这句话把凌婉吓得不轻,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沈相云在哪!我一定要杀了他!”凌婉轻咳干呕几声,捧着脑袋嘶吼,再不复之前天真少女清颜。
纪曼接过朝她扑来的凌婉,目光幽深道:“沈相云必须得死。”
凌婉听此哭得更大声,断断续续道:“可我这么弱,根本...报不了仇。”
“谁说的,你答应我,此后不再执着于恨,好好生活,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希望的。” 纪曼终于挤到曲慕灵身边,间隙中瞧一眼倾川在前厮杀的背影,微动唇角:“我就能让你亲手给沈相云致命一击,为你母亲报这个仇。”
凌婉从纪曼肩膀上抬头,看少女双眸映出来浅淡的光,愣了好一阵,莫名被她无由来的自信蛊惑,咬牙道:“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