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睁开眼,着急忙慌打量了一番自己,最终犹不信道:“我...没事...?”
柳向菱怔了怔,同样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远去的背影。
那般挺拔身姿,除了倾川,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他怎么会...”柳向菱本想说‘怎么会放过她们’之类的话。可联想到小师妹之前的行为,竟然瞬息顿悟了倾川的想法。
珍爱重视一个人就会重视那个人所珍视的一切。
通天阶下方某处被一柄长刀划开仅供一人大小的缺口。在倾川迈步踏进去后,缺口缓缓无声闭合。
寂静的黑暗里只能听到脚踩无数残骸的“咯吱”声,倾川走在一条用骸骨铺成的道路上,脚底的骨头有新有旧,踩起来发出的声音也不尽相同。
他摸了摸握在手心的半支蝴蝶钗,看向不远处架在高台上的九尾妖狐。
不,准确说是耷拉着的狐皮。
被拆去骨骼,只剩一张轻飘飘的美丽皮囊。
“咣当”
蓝色长剑插入高台下众多的骸骨堆里。倾川拍了拍它的手柄,引起一阵悲鸣。
可惜无论剑身再如何震颤,依然阻止不了它的主人取下腰间的长刀,从后颈处一寸一寸地取下剑骨。
这原本是林攀星的骨骼,当时他们换骨时还算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昏睡。而今,倾川神智无比清醒,好似不知疼痛,拆了自己的皮,活生生剔出跟血肉融为一体的骨头。
黑暗中不知过了几日,青年终于有了动静,手臂酸麻僵持在后颈一时拿不下来。
他一眼也没看即将复生的狐妖,勉力起身的同时道:“生恩已还,两不相欠。”
那把蓝色长剑没了剑骨维持,失了光芒急速包裹一层厚厚的尘土,跟这里的无数骸骨葬于一处。原本他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世,亲族、父亲是谁,但他似乎觉得不重要了。
九尾妖狐似有所觉,倏而睁眼,张了张口,却未能说出一个字。
日渐西斜。
一扇扇方窗用厚厚的黑布遮掩,魔宫大殿内恢复沉沉黑暗。片刻后,在殿内的各个方位不断响起锁链拖动的声音。若有不明之人在此,定然会以为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人。
不多时,响声中止,有人近乎呓语道:“为什么不来了...为什么不肯来了...”
他忽然痛吟一声,伸出手想紧紧抓住点什么,又极快把手收了回来。
过了许久,殿内蓦地燃起星火,映照着在其旁侧抱臂曲膝的青年,他的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散开的发丝随意垂落。
那双手极为苍白,对照食指上的黑色指环便显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他的额头蓄满了冷汗,后颈处骤然爆发出巨大红光,逼退了手腕处最后一点印痕。倾川的整个身体都在叫嚣新生,那种猛烈拉扯的痛感令他经受不住滚落下榻。
他疼得浑身皆在颤栗,在意识模糊间抬起手指摸了摸左眼,忽然诡异地笑了。从指环里极快冲出一束尖锐的白光,没入水盈盈的瞳孔里。直到那只眼的眼眶再也盛不住蓄满的泪,直至视线堕入黑暗,他嘴角噙着的笑柔和下来,终于舒展了眉心。
今日是上元节,城里的小贩深知节日的重要性,几乎所有的酒楼和摊贩在这一日菜品都会加上元宵汤圆。
果味馅、芝麻馅、花生碎馅...
整条街道弥漫着甜甜的香味。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大多成双成对,他们吃着元宵,船菜,在灯会铺子处解谜,略有几个才情出众的,引得路人轮番喝彩。
“你看,放烟花了!”
灯会铺子对面的一个巷口,坐着两个小乞丐,年纪约莫七八岁。小女孩指向空中,那儿刚好炸开一朵火花。
小男孩捧着一碗元宵,他只看了烟花一眼,又把头低下去瞧碗里又白又圆的小团子,他咽了口唾沫,“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女孩撑着腮帮,擦了把脸上的脏污,“我们真的不用管他吗,他看起来很痛苦。”
两碗元宵换一个时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长这么大也没吃过这样甜,这样好吃的东西。
男孩抿了口甜汤,“不都说娘娘庙能听到人们祈愿,是方圆百里最灵的庙,也许是求不让他这么痛苦呢?”
想起青年脸颊、手背上的红色裂纹,女孩一时害怕,点了点头,两只手默默合在一起:“求娘娘让这个送我们元宵的好人得偿所愿。”
两碗元宵见了底,二人有些意犹未尽,看着空碗沉默许久。
女孩先打破气氛,缓声而道:“他不会死吧...”
男孩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回应:“不知道...”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回春堂!”
他们当然没有钱买药,但他们能长这么大,早已摸爬滚打练成求生之道,其中最要紧的就是生病,一个不慎就会没命。他们知道回春堂丢弃的药渣在哪,也能基本辨别伤药的气味。
庙里生了火堆,火苗时大时小,暖色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青年的脸。
他脸上的红纹消退,眼角浮上两缕金纹。
女孩捂着怀里的布包,他们运气好,守着那人倒下新鲜的药渣,还是热的。她有些得意,正想跑回庙堂。
男孩拉了她一把,“等等。”他犹疑躲进庙门口的拐角,又看向青年,“他好像在笑。”
女孩停住脚步,也躲回去,发现青年不笑了,恍惚方才所见只是他们的错觉。
他靠上背后的圆柱,目光望着那尊娘娘金身良久,“若你真能听到人们祈愿的话...”青年停顿好一会站起来走向金身,把香点燃插进香炉,“保佑她平安吧。”
他又道:“你想拿走什么都可以,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他在寄愿于神佛。
男孩跟女孩默默把布包放在庙口,一前一后走出娘娘庙,女孩回过味来:“他在求别人的平安。”
男孩伸手牵住女孩:“是啊,那个人一定比他自己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