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央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盏靛蓝色的奇异风灯上,心里想着霍缨,神色又重新镇定了下去:“北燕摄政王还在京城,这个时候若是北燕真的出兵了,就不怕他掉脑袋吗?”
这个问题一出,薛冲也有点疑惑,然而,霍缨脸上却露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容。
她摩挲着自己腰间随身悬着的一把小木刀——那是幼时老侯爷教她招式的时候留下的,霍缨每次心中不安的时候,拿来把玩两下,也就觉得安心了。
她缓缓道:“北燕人本就内讧,那北燕太子巴不得赵淩夜死在这里,既有了名正言顺打过来的由头,又能除掉赵淩夜这个妨碍他登基的祸害……不过我猜,赵淩夜应该是想等使臣离开京城以后再发兵。”
薛冲在一旁听完,顿时敬佩起了自家大帅,忙不迭赞同:“大帅说的是,军师也是这么想的,他说‘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打仗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我们有转圜之机,宫里的事情还要大帅多多留意了’。”
霍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这两天加紧练兵,一个月之内,我必带着虎符和凤屠军赶赴南疆。”
这话说得极有气魄,薛冲这热血年轻人顷刻间就被打动了,抱拳喊了声“是”,就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然而静静旁观的蔺央却清晰的看见,薛冲走后,霍缨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皇上还没有拿走她的虎符,她也依旧是凤屠军唯一认定的主帅,然而有什么东西似乎一而再再而三地衰微了下去,江山已然走起了下坡路,能担大任的人被一而再地弹压,世道便是如此昏暗。
蔺央见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顿时充斥了全身,他猛地伸出手去,慢慢握住了霍缨冰冷的手,拢在自己的手中。
那瘦削少年的掌心竟然比她这个大将军还要温热一点,霍缨愣了一下,不由得转头看着蔺央。
沙场春秋,霍缨时而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她早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老侯爷的位置上,这一生都不期望再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若是战死沙场,也不失为一种尽忠。
可现在,望着这双还没有完全长成的眼睛,她竟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仿佛要倾尽全身的热气捂热霍缨的手似的,蔺央死死抓着她的手,低头沉思了片刻,轻声说:“阿姐,我们尽人事就好了,我猜测宫宴上那北燕摄政王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你,你……千万小心。”
侯府的五公子多年抱病,少有出门,何况他眼睛不方便,实在也是做不了什么。
但是这一年隆冬,自打霍缨回来,蔺央就没有一天不盼望着自己能一夜康复,长成一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武将。
当将军有什么好的?
他每一次都想亲口对霍缨问出这个问题,然而无数次开口,又无数次沉默,余下的只有数不尽的无可奈何。
良久之后,霍缨像从前一样,拍了拍他的头顶,小孩子似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笑了起来:“你阿姐是谁?我可是人见人怕的凤屠帅。”
是,她是凤屠帅,蔺央摇摇头:“可你也是我的阿姐。”
听到这一句,霍缨终于有些笑不出来了,她在战场上都不曾发抖的手腕却在此时隐隐颤抖了两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但她当惯了主心骨和顶梁柱,始终没有流露出什么过分的脆弱,回手倒了杯热茶:“放心,我也不是只会挨打的愚忠之臣,前两天我已经去见过了几个朋友,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帮我一把的。”
年关之前她早出晚归,便是拜会旧友,其中一部分也是周大学士引荐的,这些人大多无权无势,是一批真正的“清流”。
这些人看似只是文官,没有兵没有钱,然而他们不为利益动摇,在各自官职中忠心地为黎明百姓考虑,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大梁的肱股之臣。
这个大年初一最终在人心叵测中度过,年初八的宫宴还没能等来,京城就先一步出事了。
霍缨为了避嫌,几乎待在侯府足不出户,期间连城西军营都没有回去过,全靠飞鸽传信,初五,长安街上传来了一桩噩耗。
当朝太子慕容清的马车途径长安街的时候,无端遭遇了流云楼上刺客暗箭袭击,长安街上顿时一片混乱,太子安危不明,据说是被身边侍卫的护送下安全回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