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沉默无言,慕容武坐在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半天也一声没吭,不知道是闭目养神还是当真睡着了,霍缨和蔺央谁也没有惊扰他,像是两尊各自漂亮体面的雕像似的,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等着。
最后还是太子打破了沉默,他十分恭敬地低声问:“陛下,这位蔺央公子毕竟救了儿臣的命,还有多年戍守边疆的信阳侯,您看是不是论功行赏……”
“赏,当然要赏。”慕容武缓缓睁开了那双浑浊老朽的眼睛,扫视着两人,“这么多年来,我本就亏欠了霍家和阿缨,这是应该的,不知蔺小公子的志向在何处?”
蔺央忙推辞道:“回陛下,臣不敢,臣不过是一介胸无大志的闲散人士而已,在阿姐与父兄荫庇下长大,从无什么功绩,这一次也是偶然之机,谈不上什么功劳,陛下不必封赏,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他这话说的毫无纰漏,礼数也十分到位,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挑出任何毛病。
霍缨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太子,慕容清的脸色倒是十分平静,她自己心里总有一种信不过这父子二人的感觉,倒不是怀疑,只是先前太子有做戏刺杀自己的前科,现在又来这么一遭,很难让她相信什么。
但是眼下几乎也是群臣皆知,慕容武已经老了,刺杀皇帝本人没什么意义,杀了唯一的储君才是伤及国之根本,然而如今几乎满朝都是太子党,谁有这种闲心?
她一边听着蔺央和慕容武的对话,一边分出一半心神来琢磨这一点,越想越觉得太子本人做戏的可能性未必不存在。
慕容武直起身,直勾勾地盯着蔺央,没有着急反驳他的话,而是闲聊一般问道:“你和你阿姐感情如何?她平日里有没有因为忙于军务而冷落了你?”
霍缨一挑眉,蔺央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什么心思,他顿了顿,道:“我和阿姐自小感情甚笃,我十分依赖阿姐,盼此生能与阿姐……永不分离,至于军务,那是她的职责,无可厚非。”
又是一套无可挑剔的答复,只是却并不显得刻板,反而带着一丝令人艳羡的和睦,霍缨听见那句“永不分离”,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百转千回,万般思绪绵里藏针地砸在了她的心口,一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这一刻,她什么也不能多说。
慕容武闻言,似乎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那便好,那便好……朕总是担心你们姐弟二人彼此心生嫌隙,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多年来朕政务繁忙,如今又疾病缠身,年纪大了,总想着见你一面,但是总没有机会,现在连见你阿姐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了。”
他越这样说,霍缨越觉得异常,这种场合之下谈论这样的问题,未免会令人心生疑心,况且她心中还惦记着前几日与青禾谈过的那件事。
祭天大典开始之前,她用凤屠军中常用的一套密文,设法找到了青禾,青禾亲口告诉她,这段时间几个凤屠军暗卫身边都被派了人监视,她不确定那是谁,但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青禾心中也清楚,朝廷中的斗争是一潭无法触碰的深水,一旦进去了就永远无法回头,所以霍缨尽可能避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事实有时候就是会事与愿违。
就像六年前的和亲一事,即使霍缨只想置身事外,她这辈子只愿意接老侯爷的班,生也沙场死也沙场,可是有人总想拉她下水,想拿她填这天下大乱的火坑。
青禾当时特意换了一套女扮男装的行头出来见她,两人在一处小茶楼外面的卖菜摊贩前碰了个面,青禾告诉她京城来的那队商人背后一定有靠山撑着,否则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彼时霍缨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猜测,她没问别的,只是问了一句:你确定商队里有个异族人?会不会是北燕人?
这种时候敢进城作乱的异族,霍缨基本上也就只能想到北燕人了,南晋多年以前便已经同大梁议和,国力也十分一般,现在已经称得上是安分守己不会随意作乱,但是北燕人始终是个问题。
六年前北疆大捷之后霍缨便给慕容武打过一次预防针,提前警告过他北燕人十年后有可能会卷土重来,但是如今看来大梁朝廷内没几个人把这个警告当回事。
青禾压了压头上的斗笠,肯定了霍缨的猜测,她们都是在北疆待过数年之久的人,不会认错北燕人的服饰,这样一来,霍缨几乎觉得这一次的刺杀根本就是跟这件事一脉相承的,可疑至极。
思及此,霍缨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君臣之间莫须有的僵局:“陛下,臣以为眼下封赏不是大事,最主要的是查出刺客幕后的主使,那自杀了的小太监名叫昭松,多年前曾与臣有过一面之缘,臣以为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慕容武闻言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他颤颤巍巍地从桌案上拿出一枚暗金色的令牌,让太子交给了霍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