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这幅画原来并非霍缨想象中的靖宁年间的皇后,而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太安公主……现在的史册中都不会出现她的名字,她已经成了历史中的一段缥缈传说,一线烟尘。
北燕药师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怀念:“太安殿下是一个多么温柔又大义的女人,她舍下了自己的家国,远赴那北原荒芜之地,嫁给了一个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好在当年我们的太子也深明大义,与她琴瑟和鸣。”
比起那些远嫁和亲的、婚姻不幸又客死异乡的公主们,她已经算得上运气很好的了,可是……蔺央嗓子里一紧,他沉声道:“太安公主运气好,和自己的夫君感情不错,但后来呢?”
北燕药师笑了笑:“凤屠军的大帅,霍城江侯爷,他是一个多么无所不能的将军,过了不到十二年,他就打造出了一支无敌的军队,杀进了北燕京城。”
老侯爷霍城江并不是什么天生军神一样的人物,二十多年前还厉害不到哪里去,他的兵法也是后来一点点磨炼而成的,二十多年前的凤屠军也只有一个最基本的雏形,还没有形成后来成熟的军队体系,因此最初在战场上不是北燕人的对手。
但是北燕给了他十多年的时间练兵,最终给自己等来了一位近乎于所向披靡的将帅之才,这一点蔺央这一辈的年轻人知之甚少,何况是这段刻意被隐藏了的秘密。
那身形佝偻的北燕药师如同一尊地狱而来的恶鬼,形容可怖,声音却异常和缓:“城破以后,太子本人奋战至死,从始至终没有投降,至于太安公主么……”
假如霍缨在这里,她一定会喝令此人立即住嘴,非治他一个谗言惑众之罪不可,然而连慕容武都没有一分一毫想要制止他的意思,蔺央瞬间明白了,这些话似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所有人都以为太安公主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念旧情”的靖宁皇帝给藏起来了,毕竟那是前朝的公主殿下,还是和亲功臣,即便接她回国也是无可厚非。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被乱箭射死在皇宫宫墙之前,万念俱灰,但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了,这对神仙眷侣终究不得好死,紫微星冲天子煞!然后太安公主拒绝回国,自刎在了北燕皇宫里。”药师嘶哑地说,“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公子,你知道吗,有人说她是被逼死的,那是一位伟大而美丽的公主,她终生都没有再回到过自己的故乡。”
他的声音如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念诵出一段比枯骨还要荒芜混乱的历史,一段……比荒原冻雪还要悲哀的往事。
“后来北燕皇宫被一把大火焚毁,无数人背井离乡,成千上万人死不瞑目,太安公主最终也没能像她的封号那样庇护四方。”
他越说,蔺央的心绪起伏波动越大,到了最后居然又一次感觉到天崩地裂般的剧痛从脑海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年轻人再一睁眼,眼眶几乎要滴出血来,在他浓墨重彩的眉目中显得异常骇人,有一种妖异的俊美。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悲伤,为什么又会想流泪。
他闭了闭眼睛,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画中的美人,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靖宁皇帝要在皇宫里挂一幅死去公主的画像,难不成是问心有愧吗?
他当真……也会问心有愧吗?
他咬着牙,把涌到喉咙里的血腥味硬生生咽了下去,颤抖着开了口:“那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记得了吗?蔺公子?”北燕药师忽然声色俱厉,“公主殿下临死前,曾经把一个年少的孩子送出了京城,那孩子辗转流离到了北疆一带,最终来到了大梁……”
“够了。”恰好在这个时候,慕容武冷冷开口,打断了药师的话音,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蔺央身上。
慕容武:“老信阳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答应过宣武先帝,终生不要把秘密泄露出去,可故人已逝,这对你毕竟不公平,当年霍城江遵循着心腹给的线索,在北疆的武安城捡到了一个少年,对方告诉他那孩子便是太安的后人。”
蔺央心绪剧震,一瞬间视线就模糊了,眼尾血红,他偏过头,低捂住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手腕抖如筛糠。
这个半生腐朽昏庸的老皇帝看着殿外清冷的天色,低头再看着这青松一般挺拔的少年人,苦笑了起来:“我想把秘密告诉你的时候,却得知你已经跟着阿缨离开了京城,六年来杳无音讯,不过好在你现在回来了……这便是你的母亲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