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不会告诉他,霍缨自己大概率对此事也不甚清楚,当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先帝、霍城江和慕容武自己,现在三个人里死了两个,还剩下他一个,要是不说,十有八九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他并不后悔,也不觉得畏惧,那少年还远远不到成器的时候,何况他还听说……蔺央身上种着一种奇毒,解毒之法早已失传,若是医治不当,恐怕也活不了几年。
霍缨此次回京之前,冯国公便单独面圣,对慕容武提起了一件事,便是太子和霍缨多年前因翰林院学士周覃江一事而与霍缨互生嫌隙,可能对太子的未来坦途不利,导致将来君臣离心。
对靖宁皇帝来说,霍缨固然是一把好用的刀,但是时间久了,刀锋锐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绊脚石,尤其是她在军中的声威太大,还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六年前如此,经过了北疆大捷以后,自然而然更是如此。
因此冯国公一提此事,慕容武便立即想到了十多年前太安公主的事情,他下定了决心要在此时把身世告知蔺央,因此对冯国公提了此事,冯国公立即从江南一带找来了这位当年曾在北燕太子蔺铭懿身边的药师,请他进宫一叙。
而蔺央也不负众望地在霍缨回京之后,如期出现在了侯府,慕容武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对姐弟之间感情之深厚,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厚重一点。
然而冯国公想的却是——蔺央短时间内可能不会与蔺央为敌,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呢?长此以往,一点点的,母族的仇恨,父亲的死,他身上的邪毒,终将埋没他的理智。
大梁不是你的故乡,北疆也不是,霍缨更加不是你的亲人。
霍家……是你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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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缨和太子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着,只是不知为何,霍缨心中始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隐隐觉出皇帝把蔺央一个人留下恐怕没什么正经的居心,实在是可疑。
正好此时,她一抬头,看见蔺央走了出来,便有些惊喜地迎了上去:“陛下怎么……”
蔺央抬起头,依旧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避开了她的手,独自走向宫外。
霍缨愣了,她转过头,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
慕容清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这一切,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却没什么感慨,面上好心道:“侯爷若是担心小公子,不如先行一步,我替你向陛下禀报。”
霍缨匆匆和他客套了一句,快步追了出去,然而蔺央不知为何走得飞快,竟然早已没了踪影,他们姐弟二人进宫的时候坐的是同一辆马车,她火急火燎地上车一看,蔺央不在,霍缨一刹那什么都顾不得了,上马车便往侯府而去。
她回去的时候,看见王翁正守在侯府门前,霍缨直接纵身一跃翻了下来,朗声道:“看见小五了吗?”
“侯爷,五公子刚才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王翁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脸瞬间皱成了一个苦瓜,大倒苦水,“方才五公子一声不吭地回来,脸色特别难看,我问了他也不肯说,然后就……”
剩下的话霍缨已经无暇去听了,她绕过王翁,径直走进了侯府,果然看见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好像要把整个人间都隔绝在外。
蔺央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倚着墙壁,绝望地喘息着,他翻出了江承云给他的备用药,把能吃的药全吃了,只希望病情能暂且压一压,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控。
霍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听见她说:“阿弟……蔺央,陛下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有话和阿姐说好不好?不要瞒着阿姐,有什么事,阿姐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蔺央咬着牙站起来,支着自己的身体,哑声回道:“阿姐不要担心我,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等我想清楚……你等我想清楚,好不好?”
青年的声音沙哑而悲痛,仿佛上天入地也挣扎不出他此刻的苦楚,霍缨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那幅画像,正阳殿墙上的画像。
那当真是什么过世的皇后娘娘吗?慕容武当真是会天天让自己触景生情的那种人吗?
在她看来绝非如此。
可不是皇后,又是谁呢?又会是谁呢?
她闭上眼睛,站在书房门口,与那人一墙之隔,却仿佛有什么山一样沉重的东西永远崩塌了,而且永远无法再度重建,霍缨一刹那间异常后悔,她发觉自己不该让蔺央一个人留下,不该让慕容武和蔺央单独交流。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王翁惊骇错愕的目光,转身冲出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