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修仪侧目,微微挑眉:“你不是还要为你阿娘守灵吗?莫要将心神放在这里。”
“莫不是阿舅还要瞒我什么?就如同之前的云津一般?”
霎时,度修仪面上闪过一丝冷寒。剑之初清楚地感觉到,利刃一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那种目光,仿佛他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手持刀俎的人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肉,寻思着该如何下刀。
这才是您的真面目吗……
旋即,度修仪一声轻哼:“你若坚持,那便跟上吧!”语罢便以眼神示意一羽赐命,一羽赐命飞速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将人从地上拉起,拉着绳子跟上了度修仪的脚步。
“先生,这是?”言随听闻动静,急忙赶来,却不由得一愣。那个人见到言随,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你!”
“你认得我?”乍闻此言,言随心下一惊,将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方才不确定道,“你是……流枋?”
昔日,言随被师尹带回慈光之塔,师尹有意将其送往度修仪身侧,便将他、景琇、流枋一同送去,只是流枋半路请辞离去,只有言随与景琇进入镜水别筑,后来便只有言随留了下来。
他与流枋相处时间并不长,此时能想起来已实属不易。只是多少还有些疑惑,此人怎会在此处?
“看来你还记得我!”流枋冷笑,竟好似有些怨恨。
言随闻言,皱了皱眉:“你怎会如此?”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度修仪在一旁看够了 ,出声打断二人谈话,“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几人无声跟上。
待到书房,度修仪悠哉悠哉地坐下,甚至十分悠闲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一羽赐命一脚踢上流枋后膝,流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所幸他又凭着一条腿迅速站直。一羽赐命见状,又是一脚,比之上次,力道更大,流枋一声闷哼,仍未跪下。
度修仪好整以暇地看着,却并未表态,剑之初倒是想说些什么,他几次想要开口,最终不忍地别过头,不愿再看这一幕。而这,尽落入度修仪眼中。
度修仪不由得皱眉,他的视线再次转向流枋,片刻后,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轻声唤道:“初儿。”
剑之初疑惑回头,只见度修仪低头饮下一口茶:“既然不愿跪,那这双腿便不要了吧!”
一言既出,满室寂静。随即,只见他放下手中茶杯,几道气劲闪过,竟是直接断了流枋腿上筋脉。刺心的痛激的流枋一声痛呼,腿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同时,因为腿上筋脉被废,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腿上一软,直接跪在了度修仪眼前,鲜血又一次喷涌。
剑之初立马转过头,不忍再看,只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阿舅他……
“初儿。”又是一声轻唤,语气温柔极了,仿佛与平日毫无差别一般,但剑之初却觉得毛骨悚然,他的阿舅就这样在眨眼之间废了一个人的腿,仅仅因为那人不愿屈膝,与他平日大相径庭。
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迷茫,他的阿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儿,转过来。”度修仪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行为在剑之初心中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只是轻声开口,然而这一声却让剑之初僵硬地转过了头。
剑之初不想转头的,但是好像有人在操控他的身体一般,他的脖子上好像有一只手,强硬地将他的头掰正。而那个罪魁祸首只是轻笑,如在火宅佛狱时一样,淡道:“好好看着他。”
他不想看!剑之初想开口,想阻拦,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仿若一个哑子。他顿时惊慌地看向度修仪,他的阿舅,究竟想做什么?
度修仪好似并未察觉剑之初的眼神,他收了笑意,道:“如今可以好好说了。”
饶是双腿被废,流枋亦不愿屈服,他怨恨地看着度修仪,那目光犹化实质,誓要穿破眼前人的身体一般。
度修仪当然不在意,他只道:“百年之前,你本要与言随、景琇一同来镜水别筑,然而家中忽逢变故,你便向师尹请辞离开,急匆匆地赶了回去。待你处理好家中一切回来,彼时,言随已入镜水别筑,景琇已入右卿门下,而你却已不知该向何处,师尹找到你,愿担保你入国士林,你自然无不应之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须废言?”流枋冷笑着打断了度修仪的话,心里却难免惊恐,此时此刻,这人提起这些做什么?
“慈光之塔皆知,国士林虽为国士林,但国士林中只有学子,不入官员门下,便永远只能是个学子。”度修仪自然不会搭理流枋的心情,他起身,一步一步走至流枋面前,“你自然是不甘心的,甚至,你开始怨恨师尹,怨他为何不直接将你收入门下?”
他蹲下身子,凑到了流枋耳畔,一字一顿道:“可是,是谁教的你与师尹作对呢?”
瞳孔不由得紧缩,流枋奋力挣扎,想要摆脱身上的禁锢,度修仪却牢牢地扣住了他的下巴,目光冷冽:“吾知你不愿老实交代,吾亦无意与你多加纠缠,只是,妄想凭这些鬼祟手段扳倒师尹,你,你们还太嫩。”
随即,度修仪嫌恶地松开手,他起身,又拿帕子静静地擦着手,道:“羽儿,带上他,与吾一同去见师尹。”
“是,先生。”一羽赐命自然应下。
剑之初此时方被解除禁锢,想起刚刚的画面,他心中忽而升出一阵恶心,度修仪却带着一丝失望道:“吾本以为去过一遭火宅佛狱,你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
剑之初惨白着脸,他忽然想起火宅佛狱地狱一般的景象,但是那画面匆匆而逝,反而定格在了度修仪失望的脸上。他颤抖着,轻声唤道:“阿舅……”
“不必唤我。”度修仪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若还是如此天真,总有一日,只怕吾与师尹要如你母亲一样死于非命!”
“阿舅!”
剑之初仿佛听到了什么,看着度修仪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度修仪自觉失言,便躲过了剑之初眼神,唤上一羽赐命匆匆离去。
“师兄,阿舅方才……”剑之初觉得自己没听错,他转过头,求助地看向言随,迫切地想要证实自己听到的话。
言随看他这副模样,亦是心生不忍:“初儿,你……唉!你忘了慈光之塔种种流言吗?”他并不敢多说,只静静地看着剑之初,似有无尽意味。
剑之初一时怔愣,许久,久到冷风吹过,只余一地干涸血迹,剑之初咬咬牙,冲出了镜水别筑,任凭言随在身后如何呼唤也不回应。
夜已深,月色皎洁,地上竹影摇曳,房中二人对向而坐。
“流枋潜入镜水别筑,只怕另有深意,你仍需小心。”度修仪落下一子,面上一片平淡,丝毫不见片刻之前的模样。
无衣师尹紧随其后,面上含笑:“此番辛苦好友。”
一片寂静后,度修仪方才开口:“初儿那边,你欲如何?一直瞒着?”
随即,只闻无衣师尹低声道:“雅狄王总归还是他父亲,世上断没有自己的父亲杀害母亲之理。”
“你一心为他考虑,生怕他因此怨恨雅狄王,然而,事实便是事实,饶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亦在你我眼下发生了。”度修仪又道。
又是一片沉默,外面一阵风起,吹的满园竹色如浪,一时间晃了人眼。无衣师尹道:“你让吾好好想想。”
“流枋一事便为警醒。”度修仪出言提醒,“你当知,慈光之塔有多少人惦记你的位置。他再这般天真,你迟早会被连累。”
“总归吾是他嫡亲舅父,能护他几分便护几分吧。”
叶落簌簌,隐隐一阵窸窣声传来,两人充耳不闻,亦不再多言,专心棋局,直至风停,无衣师尹落下最后一子:“辛苦好友。”
度修仪一眼看去,棋局莫测。他忽而想起什么,道:“流枋你欲如何处置?”
“棋子无用,自然杀之。”
“也罢,心大之人,杀便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