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拓跋弘的无奈,朝局未稳,人心各异,只是日子推移,她还是无法想象魏宫不存在李贵人是何等景况。
李蕴微的处境就像是任人撕扯的物件,拓跋弘只是失去了一个宠爱的妃子,李蕴微却将要赔上性命。
孰重孰轻,因人而异,李蕴微相比于大魏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即便为他生下了皇子,视他如天如地,到最后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这不是从入宫之初,就心知肚明的道理吗?
为何真正发生时,还是这样让人难以忍受?
拓跋弘下诏赐死李贵人那天,是个风和日顺的晌午。皇长子刚满百天,太后在仁寿宫大摆筵席,整个魏宫一团和气。
拓跋弘从仁寿宫回来后,在徽音楼下诏处死皇长子生母,以皇后礼入葬金陵,赏赐外戚李氏一族,诏由京兆王为思皇后李氏治丧。
封蘅在最顶端阁楼门口看着拓跋弘的背影,日光从狭窄逼仄的窗子里倾泄出来,空中漂浮舞动的细微尘埃染上了金光。
他甚至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却大笔一挥,给她拟了个看上去一往情深的谥号。
封蘅缓缓走下楼,失魂落魄地来到挽香阁,老远听到哭声一片,京兆王站在寝宫门口,拦住了她的去路,“陛下有旨,请李皇后申时二刻殒命,已近时辰,还请夫人止步。”
“叔父可否让我见姐姐最后一面?”
京兆王虽于心不忍,却不肯让步,劝阻道:“正午之时李皇后仍在大哭大闹,现下终于安静下来,让她风光磊落地为小太子赴死罢。倘若夫人进去,勾起她的恼恨之意,冲撞了夫人腹中皇嗣,岂非于彼于己都不好?”
“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因里面有宫人喊道:“申时二刻已到!”
寝宫里传来李蕴微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宫人急匆匆走出来,“大王,皇后把御赐白绫咬进了嘴里,奴婢们唯恐皇后遗容有损,不敢强硬,如今皇后行为疯癫,只怕……”
封蘅颤巍巍地掀开帘子,她一进去,便看到众人围绕着的李蕴微,若非她身上的皇后华服如此精致高贵,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封蘅甚至都认不出是她。
数月未见,李蕴微看上去脱了几层皮肉一般,深陷的眼窝里像熄灭了光芒的灯烛,脸色惨白全无神采,仿佛裹在华美衣袍里的一把骇人的骨头。
封蘅甚至觉得,即便拓跋弘不亲赐白绫,李蕴微在巨大的打击和恐惧的折磨下也会不久于人世。
“妹妹,你来了。”李蕴微望着她,眼里闪现出久违的光芒来,又见她小腹隆起,喃喃道:“阿蘅也怀了龙胎,妹妹这胎,一定是个皇子!”
她狼狈又热切地朝封蘅爬过来,京兆王挡在封蘅前头,沉声道:“皇后莫要装疯卖傻,为了小太子也该主动求死,何至于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要了!”
李蕴微听了这话,双手捧着皱巴巴的白绫,先是泪流满面,随即却又大笑起来,“什么皇后?谁的皇后!皇叔诓我,魏宫里手铸金人的,才是货真价实的皇后!”
京兆王皱紧了眉,“你是太子生母,自然当是皇后。”
李蕴微低声喃喃自语,忽而悲戚尖叫,良久抬起头来望向封蘅,“你还肯来看我……”
“李姐姐……”封蘅眼圈通红。
李蕴微闭上眼,认命了一般,“还请妹妹多多照扶那个没娘的孩子,还有,我宫里的芷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绝不要她陪葬……求你了……”
“姐姐的话,阿蘅谨记在心。”封蘅缓缓说。
李蕴微踉跄着站起来,低头把身上的华服整理好,走到妆镜前,宫人们哭着为她整理妆容和发髻。
“皇叔不必为难,我不要旁人动手,白绫再无需更换,不就是让我死,告诉陛下,我情愿死,可我……我是为他死的!”
李蕴微转头微笑着,就仿佛她初嫁太子的那一日,意气风发,眼里的柔情蜜意和幸福全都抛洒出来。
彼时,她还是人人艳羡的太子良娣,万众期待的未来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