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张嫔御正在寝宫看新送来的花,送花的是林卉署新任的掌事纥奚丹若,她身后跟着个面庞丰腴温和的少女。
“这位想必就是被昭仪救下的霓花姑娘吧。”张嫔御的指尖停在百合的花蕊上,鹅黄的花粉洒在她淡粉色的蔻丹上。
“正是呢。”丹若笑着回答,“嫔御好眼力,奴婢听闻嫔御素喜百合清香,这是霓花养的新品种,不知嫔御可喜欢?”
“有心了。”张嫔御淡淡地说,“又不是海棠,这白色百合倘若半点儿香气都没有,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意思?做花做人都是如此,想要被偏爱,总归自己得有点儿本事。”
丹若颔首,并不接话。
“昭仪喜欢什么花?”张嫔御露出甜美的笑。
丹若面露迟疑,还不及她敷衍,眼前这年轻的嫔御扑哧笑了,“我不过是看昭仪照料公主费心费力,想着倘若她看见喜欢的花草,定然会放松心情罢了,掌事何苦如此谨慎?”
“奴婢不敢。”丹若不卑不亢,“各宫的花束均已备妥,至于昭仪娘娘,她久不在昭宁宫,早不让奴婢送花过去,嫔御心意,恐怕奴婢难以应承。”
张嫔御没再为难这看上去对封昭仪忠心耿耿的掌事和花女,再看含露仰偃的百合,升腾起莫名的烦乱。
她想起在太和宫看到一幅写着“生者必灭,会者定离”的字,好几次她都看到帝王目光落在这几个字上深思。
某天午后,她看向帝王,尝试着问他为何如此在意这八个字。
“你怎么想?”帝王反问她。
她思索片刻,温柔又腼腆地说,“臣妾愚钝,这些生生死死的话,大抵会移人性情,我父亲说,佛经上的话虽可怡情养性,万不可轻信沉耽了去,陛下生来就是为了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依臣妾看,这种字画还是不要常挂着好。”
拓跋弘笑了,张嫔御小心翼翼地问,“臣妾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没有理会,目光落在她羞赫的脸颊上,“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你喜欢曹子建?”
张嫔御愣了愣,父亲管教严格,她的心思在做淑女上,这些诗词歌赋上的东西,她也不过略知一二,这两句话也不过是父亲时常挂在嘴边。
“是。”她脱口而出,“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我最喜欢这篇。”
“《美女篇》。”
“臣妾觉得,女子之容,即便艳若桃李,风华绝代,反而更该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这才是贤妇良妻。”张嫔御含笑望着帝王,静女其姝,她头一次同他说这么多话。
“可有读过《典论》?”他又问。
她摇摇头,“未曾读,臣妾回去就……”
“可惜。”帝王漫不经心地打断,喃喃道,“难得你读了很多书,若是再多读些,或许可以和昭仪说说话。”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八个字上,若有所思,问一旁侍奉的明霜,“昭仪今日可好些了?”
“医官说吃了药睡下了,已经大好了。”
张嫔御有些尴尬,觉得此刻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那幅字画愈发惹她讨厌,她忍不住问,“这几个字,是昭仪姐姐所书吗?”
拓跋弘“唔”了一声,“那是朕所写。”
他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走出内殿,到了门口,看着阴沉的天空,“快回去吧,别淋了雨。”
张嫔御只得行礼告辞。
这个手铸金人失败的昭仪之名如雷贯耳,初见时她见到传闻之人,那个人称不上多貌美,只是皮肤白皙身形匀称,面庞有些菩萨像,看上去温和敷衍到有些无趣。
父亲同封昭仪的父亲一样是文官儒臣,她也自诩家学丰厚,可是那天与帝王的对话,她才发现这位封昭仪比她想的要讨帝王欢喜,虽然她无法理解这恩宠因何而来,毕竟她觉得自己比昭仪更加行事体面,才学也不相上下。
大抵都是汉女,她想起封昭仪,就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切与嫉恨。
以至于旨意传来,她有些恼恨突然冒出来的高椒房,又暗自庆幸封昭仪失势。
果然是因为博陵公主,可现在她的靠山疯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笑意,撕下一片百合的花瓣放在手心,想起前几日太后的提点教导,目光变得明澈而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