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看见孟椒房。
身上裹着藕紫色厚实的冬衣,却依旧是被风吹倒的身形,就连皮肤也薄得像透明,露出淡青色的血管,与愈发玉润珠圆的侯骨嫔御对比鲜明。
两人看见封蘅来了,连忙行礼,一个是弱柳扶风,一个是不情不愿。
“陛下可在里头?”封蘅轻声问。
“在呢。”孟椒房回答。
封蘅便与她们寒暄两句才走进太和宫,正殿宫门敞开,走到门口,络迦拦住了她的去路。
“建昌王在里头,昭仪稍等。”
封蘅与菱渡对视,露出困惑的神色,家宴上建昌王看上去兴致聊聊,丝毫没兴趣享受流水般的珍馐美肴,但他似乎变得比往日成熟,在细枝末节上愈加谨慎,毫无拂逆陛下与母后之意。
就连西河也看出建昌王夫妇满怀心事,她原听闻贺兰容有了身孕,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却被初古拔拦住,眼神交汇,她寒暄了几句,把话咽了回去。
拓跋弘倒是对许久未见的长乐表现出兄长的关爱,封蘅那时候单纯觉得或许是河间王的暴薨让拓跋弘对他的弟弟们格外宽容。
如果她关注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乐工们的弦乐丝竹在湖上随波流淌,渐渐远去之时,拓跋弘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
“若是陛下得空,你告诉他我来过就是了。”封蘅轻轻说,她记挂着潘嫔御的身子,心思也就不在拓跋弘身上了。
络迦见她这样说,忙请她稍等,自己这就进去,封蘅蹙了眉,“没什么要紧事,何必搅扰陛下?”
“是陛下记挂着昭仪呢,一早上就说要去看看昭仪,皆因政事耽搁了,若是陛下知晓昭仪来过又走了,只怕该怪罪奴婢了。”
“那我去偏殿等。”封蘅无意让络迦为难,两人正说着,不知谁传的话,门竟然开了,琼霜走出来恭声说,“陛下请昭仪进去。”
封蘅走进大殿,宫门被缓缓阖上,远远就看见长乐跪地的背影,她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听见拓跋弘的声音,“阿蘅,可用膳了?”
她只得快步走过去,边行礼边答,“用过了,陛下呢?”
“还不曾。”他望向她,原本冷漠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温柔。
拓跋弘示意她走过来,又皱眉望向长乐,“建昌王还有别的话要说?”
“臣弟……臣弟没有……”拓跋长乐望了封蘅一眼,不甘心地垂下头去,极尽恭敬,“臣弟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是吗?”拓跋弘轻哼一声,“你最好没有。”
封蘅十万个后悔自己进来。
“臣弟……”拓跋长乐额头上冷汗淋漓,但因封蘅在侧,他想总归在帝王眼里还是把他当作弟弟而不是一个需要提防的宗室,“王妃有了身孕,能否请陛下恩典,准许王妃留在平城待产。我母妃她素有咳疾,不如让她随臣弟往定州去养病,那里天气也暖和些……”
拓跋弘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凛若冰霜,半晌不言语。
封蘅倒茶的手顿住。
“臣弟,不该无召回宫。”长乐见状,明白自己错意,又伏身,声音颤抖。
阳光透过宫室的窗棱形成平行的线,映照在他身上。
“不是母后传召吗?”
“是。是母后。母后她……”长乐变得结结巴巴,竟眼眶充了泪,良久,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臣弟以自己和生母性命发誓,若无陛下诏命,臣弟绝不踏入平城,若有贰行,死无全尸!”
可惜,拓跋弘不是轻信口头誓言的人。
建昌王眼里露出与自身狠戾狂暴极致反差凄楚与绝望,他在回平城前不是没想过河间王之死,可是那些幕僚一再劝他抓住难得的机会,总要赌上一把。
可他实在低估了帝王兄长的手段,他刚出了定州,就被帝王的亲信孤独垚带兵团团围住,一路狼狈回到平城。
“退下吧。”半晌,帝王冷冷开口,“五弟走的仓促,回定州前,去他陵前看看吧。”
“是,是。”
封蘅看着拓跋长乐垂首后退,突然觉得他渺小卑微得像只蚂蚁,毫无骨气的那种卑微。
一个人可以既暴戾,又卑微。
拓跋弘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连忙吩咐琼霜,“快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