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焚香的手顿住,半晌才缓缓说,“说起来,也算你对不住封辙,博陵在的时候,两家人多亲厚……”
“又何必提她呢?”冯熙不耐烦了,“也罢,这次是陛下赢了,依我看,他往后更会视冯家为眼中钉。”
博陵若知晓她亲自促成的婚事,如今封蘅如此境况,再来一次,还会在那年灯节捧着打捞的河灯心愿,深夜里叩门告诉她她要促成这桩姻缘吗?
那时候她就劝告过她,封家的小姑娘太娇养了,当个公主养着护着最好,入宫为妃,怕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就是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可博陵一意孤行,说要给最疼爱的女儿最尊贵的身份,还有什么身份比大魏皇后更贵重。
何况,把这话告知当时仍是太子的拓跋弘,帝王不置可否。
她便满心欢喜地以为,为封蘅觅得了世间最好最值得托付的良人。
李弈匆匆赶到太和宫,却被络迦拦在殿外,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得通传。
进得殿内,只见拓跋弘埋首于奏章之中,眉头紧锁。
李弈跪地禀明来意,拓跋弘手中朱笔未停,只淡淡应了句:“告诉太后,昭宁宫之事,不必她操心。”
“太后已经在昭宁宫等候多时,还请陛下……”
拓跋弘抬起头来,看见李弈卑微地跪地,突然冷声笑了,“既然如此,就让太后破例看看昭仪吧。”
李弈闻言一怔,不知怎的,帝王这看似随意的应允让人遍身生寒。他不敢再多言,忙不迭地叩首谢恩,退出太和宫,疾步返回昭宁宫。
太后听闻拓跋弘松口,脸上并未见得有多欣喜,只是微微挑眉,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结果,她整了整衣袂,款步迈入昭宁宫。
宫院内,静谧得有些压抑。
封蘅仍旧一身素衣,仿若一尊雪塑,虽失了往日的娇柔明艳,却透着一股倔强的风骨。
太后在主位上落座,低低叹了口气,“蘅儿,你太消瘦了……”
封蘅行礼,口中应道,“多谢母后关怀,不过是偶感微恙,不碍事的。”
“心病难治。” 太后摆了摆手,命随侍的众人退下,才缓缓说,“人得向前看,凡事都向前看,就不会这么痛苦。”
“母后教诲,蘅儿铭记于心。”封蘅微微垂首,语调平缓,却透着疏离。
“你可知道本宫缘何入宫?又缘何成为太子良娣?”太后低叹,“当年父亲因被宗爱构陷被诛,母亲与族人皆被牵连,弟弟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是姑母苦苦哀求,才留下我一条性命。”
这是太后头一次向别人讲她的身世,连西河都不知道,封蘅从前在博陵公主那里略有耳闻。
“冯家,乃是燕国之后。你可知晓,当初宫中那些女子,贵如昭仪,贵人,低贱至普通宫婢,又或充作杂役的婢女,原来竟是某个皇族之女之妻妾,灭国以后,她们籍没入宫,或被赏赐给公卿大臣。本宫曾在御所亲眼所见,一个宫女被玩弄至死。姑母身为太武帝昭仪,后来能被乙浑救下在福安宫中一生安稳,是她几辈子的造化了。”
太后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的深潭,“那时我便知晓,就算成为妃嫔,魏宫也从不是什么温柔乡,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为的就是重振冯家,护住冯家仅存的血脉。你现在知道你父亲为何而死吗?家族寄予厚望之人,肩负着旁人难以想象的重压。”
封蘅静静地听着,心中虽对太后对冯家有恨意,此刻也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我知道,我只是……难以释怀。”封蘅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太后摇头,“你若一直沉溺其中,于你、于封家都无益处。收起锋芒仇恨,审时度势,总有一天能封家翻案。”
会有那一天吗?
这话何等苍白,就算是太后掌权,也不会再希望重提此事,把好不容易摘干净的冯家牵扯进去。
“为什么魏宫的女人总会遭受同样的命运?”封蘅觉得全身刺痛。
太后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封蘅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或许是因为我们离权力太近了,却毫无驾驭权力的能力。”
太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悲凉,“你知道吗?宫人每天像鱼群游进嘉献门,你跟她们有何相干呢?就像池中残荷和岸边新柳,本来形同陌路,属于两个不同的季节。可是你若是再顶撞弘儿,连鱼群都做不成,人当然可以轻易寻死觅活,可就什么都没了,母后知道,你骨子里不是这样的人。”
太后离开前告诉她,她不想重复魏宫女人既定的命运,总有一天,蘅儿定会明白她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