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个月掉了一颗牙，年轻时候的好牙口不再，背弯了，头发也白了，说起这件事神情依旧激动，但眼睛里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全是失望和愤怒，仔细看，暖黄的灯光下，他眼里都是泪光。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

时奕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的父亲解释，嘴巴蠕蠕着，一个音节也发出不来

刘林芝赶紧拉了一下时江明的胳膊，时江明好像感受不到，嘴里依旧在说着，那双已经有了几分浑浊的眼睛转向时湘湘，“还有你，湘湘。”

时湘湘忽然被点了名字，对上自己老父亲那一刻，眼睛里先出来的依旧是泪水。

“你知道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和弟弟合起伙来骗我和你妈妈，他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要帮着他瞒着我们。”

说这话时，时江明嘴皮不停的抖，时隔这么多年，他依旧为姐弟两个对他的‘欺骗’感到无比的痛心和失望，好像他能早一些知道，两个孩子就不会误入歧途，去走这么艰难的日子。

“爸爸...”时湘湘不知道说什么，移开看着时江明眼睛的目光，眼泪终于漫出眼眶，她赶紧在衣服兜里翻起纸巾，手抖着怎么也翻不见一张。

余光里，韩堂看见她的动作，手揣着上衣兜里，手心攥着的纸巾已经被他无意识细细扯碎，被手汗浸润着，变得潮乎软塌。

他谁也不敢看，盯着面前空碗里的油渍，时江明并不严厉的责问和时湘湘哽咽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这样的场面他想过无数遍，可真正面对时，他发现自己依旧退缩着。

忽然，余光里伸过来一只手，在他黑色羽绒服衬托下显得比往常白一些，它只是戳了戳自己的大腿，然后快速撤回，韩堂忽然红了眼眶，有了抬头的决心，却猝不及防的撞进刘林芝眼里。

她已经是老太太的模样，似乎变了，似乎又没变。

“堂堂，你和阿姨说，你和小奕是那个先起的头，不要骗阿姨。”

“阿姨和时伯老了，我们怕是小奕把你带坏，你是好孩子，我们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

韩堂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睛里滚落，眼睛失去焦距，“没有，不是时奕，是我，我没有引导好他。”

“不是，我先喜欢他的，他一开始不答应我，我就缠着他……”一旁的时奕忽然打断韩堂。

“我知道小奕喜欢我，但是我没有管他，我不对……”

两人语无伦次的争执起来，原本商量好的说辞被统统忘在了身后，和当年一样。

韩堂宁愿两个老人恨他，他不要他们觉得对不起自己，他们没有错，没有任何错，不需要对不起任何人。

“堂堂！”时江明打断两人，“让时奕说。”

时江明眼睛里泪光已经不在了，他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故作严肃，仿佛看着的是十岁的犯错的时奕。

“我先喜欢他的，我高三回曲水那个暑假就发现我喜欢他。”

“你那时候才17岁，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刘林芝似乎有些不太能接受时奕怎么早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我不确定，我后来才知道……”时奕解释，“高三的时候才确定我喜欢韩堂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

“小奕，你行李收拾好没有？明天就要开学了。”刘林芝在客厅问。

“好了。”时奕扒在大缸沿上，眼睛紧盯着里面的四只小草鱼，看着他们自由自在的游啊游，游啊游，而自己就要开学了。

“你干脆抓一只去学校养算了，每天都离不开。”刘林芝在屋子里玩手机，见自己儿子那傻样子，笑骂道。

“学校那小桌子堆书都堆满了哪里有位置养鱼。”李江明靠在沙发里看电视，光着脚，脚底下踩着一个小板凳。

“养在宿舍。”

“宿舍照样有人管，被老师发现了就给他一个处分，让他没有大学上，呵呵……”

时奕一进屋，就听见自己老爹嘴上没个把门的，毫不顾忌的‘诅咒’自己的儿子。

“那算了，堂堂可以养吧，大学管得宽松一些。”刘林芝笑着说。

“不知道。”时江明见自己儿子进来，抬了抬下巴，“你去问问你堂堂哥哥要不要养小鱼，你们走了小鱼没人喂，全部饿死在缸里头。”

“你们呢？”时奕问。

“谁给你喂，你们不带走，等你们一走我就捉来吃了，一只清蒸，一只油炸……”刘林芝跟着逗自己的儿子。

“那我去问问。”时奕站起来。

“你没有手机啊，外面这么大太阳。”时江明乐了。

“我去找他玩。”

“去去去，还是个小孩子，离不得那几条鱼还离不得你堂堂哥哥，喊他把你装进书包，背着你去上大学算了。”

时奕没理自己老父亲。

“你去顺便问问堂堂哥哥什么时候开学，看看两个能不能一起去学校。”刘林芝喊。

“好。”

一路埋头走到街头，发现韩堂家门没关，时奕径直上楼，客厅没人，他又朝三楼，去了韩堂的房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