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好听的声音,尖锐而悲怆,使奥尔扬想起受伤的小狍子凄厉的嘶吼。
哭着哭着,利娜把身体蜷缩起来,浑身颤抖不止,啜泣间夹杂着无节奏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哭泣都在耗尽她的力气。
奥尔扬看见她双手紧抓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四个人就像小时候一样围起来,手牵着手。
“利娜,利娜。”她们小声叫着她的名字,“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你?”
然而利娜一直摇着头,眼神发直。
良久,她才说:“我要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
“换个地方就会好吗?”奥尔扬牵着她的手,轻轻地问,仿佛松开手或是话说重一些,利娜就会立刻消失。
“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样,但这个地方,”利娜抽出一只手,四下指点着,双眼迸发出仇恨的目光,“这个地方糟透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纷纷掏出自己今天的工钱。
“如果这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话,利娜。”
“利娜,我枕头里还缝着一些钱,我晚些时候给你,好吗?”
奥尔扬最后说:“‘各人的重担要互相担当’,这也是《加拉太书》说的。”
利娜却推开她们的手,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们的钱自己存好,我会想办法。”
说到这里,奥尔扬沉默了。
她盯着脚尖揉碎的草叶,似乎不知下一段要如何说起。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她突兀地说,站起来拍着裙子的草叶,“现在太晚了,这里离城里还很远,你要注意安全。”
“可是后来呢?”朱诺被她从地上拉起来,连忙追问。
奥尔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她们四个的生活像藤蔓般紧紧交织在一起,无论是某一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某段曾经的对话,如果硬生生地从整体中切割出来,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那样的片段不是完整的利娜,更不是她真正的故事。
利娜那段时间的变化仿佛有据可查,细究起来却又无迹可寻。
奥尔扬后来曾无数次回想起关于利娜的种种细节。
她莫名的雀跃、她的银耳环、她手臂上的伤口、她反复出现的阴沉。
就像拿一片叶子来讲述一棵树,缺少了深埋地下的根,也失去了枝干间的连结,那不是利娜生命的全貌,更无法解释她一步步走向的、无可挽回的命运。
可就连她也想不清楚,那些叶子是如何让一棵树腐烂掉的。
——但总之和外面那些人传言的不一样。
朱诺问:“总之她离开林雪平了,是不是?”
不然也不会空出一张织布机。
这个问题似乎在奥尔扬的心湖里投下了重石。她缓缓回过头来,脸上无悲无喜,嘴角却微微抽动。
“你真的没听说那件事吗?去年冬天,拉尔森纺织厂?”
朱诺试图解读她话中的意味,迟疑地说:“……没有?”
奥尔扬满脸不可思议,又有几分被欺骗的愠怒:“你来的第一天就问起利娜,第二天打听拉尔森先生,今天又打听仓库,怎么看都像是……”
她突然笑了出来,笑声短促而刺耳。
“天哪……我还以为你是那些官员派来的。”她一边笑,一边颇有些自嘲地摇着头,表情有些凄苦,“我们本来以为,终于有人要管管利娜的事了。”
朱诺一头雾水。
她不能暴露自己确实是“某个官员”派来的,却跟利娜的事(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事,由于所有人都对此三缄其口)毫不相干。
她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藏着什么,但迫切地想弄清楚。
“我真的很抱歉。”她摊开双手,诚恳地说,“我从北方来林雪平投奔亲戚,才刚来一个多星期,对这里的事实在不太了解。”
“那我们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奥尔扬冲她点点头,“再见。”
她看见奥尔扬的目光冷了下来,仿佛一扇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等等。”朱诺叫住了她,“也许哪天我可以去你们村里看看?我很好奇利娜对织布机做的改进,也想看看如何能帮到她的家人——毕竟,原本我有机会认识你们四个的,不是吗?”
奥尔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你关心这件事,真的。但我想,这件事就先到这里吧。”
回城的路上,朱诺不停地梳理着她这几天得到的信息。
利娜出走成功了吗?看来不仅没有,奥尔扬她们还期待得到公权力的帮助。
利娜的变化和纺织厂的税收问题是同期的,指不定两件事情会有什么关联。
如果真像奥尔扬说的,这件事在去年冬天闹得足够大、在林雪平人尽皆知的话,她应该很容易了解到剩下的故事。
她已经想好要上哪儿打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