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因为都没有一个有效的监督机制?”
斯万森卡了一下壳,有些尴尬的笑道:“嗯,这确实也是这两件事的一个共同点,但这不是我要说的。”
和斯万森先生共事这么久,朱诺很少见到他像这样吞吞吐吐,为了一件事、甚至只是一个观点铺垫这么多,不禁在椅子上坐直了,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朱诺,沃特的推荐信是我副手写的,他是我副手的侄子。”斯万森说,“但从我开启调查、到最终开除沃特,期间他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沃特危害到了上至国王、下至纳税人的利益,他得把自己摘出去?”
“没有那么复杂。”斯万森露齿一笑,摊开手,“很简单——因为我是他俩的上司。我需要查清这件事,这件事就会被查清。”
朱诺皱起眉头,思考着这官僚政治的逻辑。
“朱诺,其实,我完全可以只调查拉尔森操控市场的事,而不是把精力分散到性骚扰女工的案子上。”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又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分量,“但如果只查前者,我很可能一无所获,甚至反过来被拉尔森用市议会的关系拖下水。”
朱诺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的重点,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拉尔森在这座城市有广泛的网络,不少人对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纺织行会的沙龙,就是他拉拢供应商、经销商和林雪平贵族的手段。这些人中,有些是市议会里的关键人物,有些是行会的头面人物。他们不会允许我轻易地断他们的财路。”经过一天的劳碌,斯万森语速略微加快,但思路依然清晰,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
“所以你必须借助性骚扰案,把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是的。”斯万森点点头,“性骚扰案虽然涉及面小,但情节具体,证据明确。如果这个案子能让拉尔森和行会的核心成员背上恶名,就能动摇他们的影响力。而一旦他在公众面前形象受损,他在市议会的盟友也会考虑是否继续支持他。”
“我明白了。”朱诺说,“和格雷案类似,切断对方的权力支持,才能能撼动他的党羽,为揭露他的市场操控行为铺路。”
“你明白了。”斯万森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身躯刚从椅子上滑下去了一点,又很快地坐直了。
“原来如此。你不是为了给女工们争取正义,只是为了从更高的层面打击拉尔森。”
朱诺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奇怪地,她并不是很失落。
斯万森听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和颜悦色地解释着:“我并不否认后一点——这两个案子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如果拉尔森操控市场的方式真的涉及到沙龙和女工们的遭遇,那么这就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事件,而是一个完整的利益链条。通过女工案撬开口子,是最好的切入口。”
他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思路,随即正色道:“但我也希望,这条链条断裂后,能让你的同事、朋友少受一些苦难。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我作为政府人员愿意去做的事。”
他凝视着朱诺微妙的表情变化,不禁摇头苦笑:“拜托,朱诺,我在你眼里不像那样的人吗?”
朱诺别开了脸。
她确实对他有些偏见——之前一度怀疑斯万森想要暗中利用她,现在终于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来自于外部、不受权力网络影响的帮手罢了。
在这个时代,启蒙运动的曙光才刚刚显现。距离《政府论》的发表还有九年,《论法的精神》的出版则要等上六十八年,《社会契约论》更是遥不可及的八十二年。
此时的政府雇员更像是维护权力结构的官僚,而非为民服务的公仆。正因如此,朱诺对斯万森的行为和价值观并没有抱持太高的期待。
毕竟,在封建社会,像他这样能考虑到底层人民利益的地方长官——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顺便——算是非常难得了。她不会随意评价他。
“不管怎样,谢谢你对我说明这些,你本来不必这么做的。”
斯万森闻言,表情放松了些许:“我一直相信,互相坦诚是长期合作的基础。”
朱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点她,毕竟她展露出的能力、学识、谈吐已经远远超出了北方流民的身份。
她表情不变,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身子——“啊,好饿。”
“嗯,回家吃饭吧。”
办公室里沉重的空气消散了些,斯万森锁好门,和她一起下楼。
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