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恭喜诸位了。”查尔斯意味深长地说,“不得不说,贵厂技术创新之迅速让我十分吃惊——看来我们会更长期地合作了。”
“嗯,我们的技术创新的确很有优势。”朱诺含着笑说。
查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奥尔扬手中的笔记本:“提高三倍……听起来不错。不过,你们现在能又快又好地生产这种新机器吗?”
奥尔扬的手指微微一紧——的确,这就是她们早些时候谈到的瓶颈了。
林雪平的工匠水平有限,而制造这种新型纺纱机需要更精密的技术。如果生产速度跟不上,她们的技术突破再好,也难以真正变现。
朱诺却面色如常。这也是她让奥尔扬在谈判中途带来新消息的目的——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就让合作伙伴出一份力。
查尔斯既然猜到她们的难处,便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牵线斯德哥尔摩纺织行会,派几位熟练的工匠来,协助你们完成第一批机器的生产。”
朱诺笑道:“那当然好——但我们更希望他们不仅是帮忙造机器,而是能教会我们自己的工匠。”
查尔斯微微一顿,随后笑了:“看来你们的野心不小。”
“我们希望全瑞典的纺织行业都能长足地发展,不是吗?”朱诺坦然道,“如果这项技术最终在全瑞典推广,行会应该也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熟练的工匠,能更快地适应新机器。”
查尔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事实上,这是非常有远见的做法。我会和皇家纺织厂沟通出一份附加协议,让他们派工匠来贵厂,协助制造第一批新型纺纱机,并提供基础的培训。”
朱诺笑了:“听起来非常好,查尔斯先生。”
比利全程一言不发,这时很快起草了新合同。
朱诺签字的当口,查尔斯又说:“如果贵厂需要申请新的皇家许可证,我可以在回斯德哥尔摩的路上捎带上申请文件,比邮政应当更快、更靠谱些。”
查尔斯离开后,三人关好门,开了个小会。
朱诺将新合同的细节跟奥尔扬一一解释,奥尔扬不知听懂了多少,只是一味地点头。
朱诺看在眼里,不禁叹了口气。
她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告诉奥尔扬:“每年我们能收到四千达勒,作为分享这项发明的回报。你觉得咱们怎么分成合适?”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奥尔扬的反应。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总拿钱考验人也许有些阴暗了——就在刚才,她不也特意把戴安娜拉近这个合同的讨论流程,考验她会不会试图从中分一杯羹吗?
奥尔扬听到这个金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她和戴安娜一样很拎得清: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继续改良织布机,更不会想到申请特许权——它可能就被拉尔森抢走了。所以,我要百分之一就够了。”
“四十达勒?”朱诺和旁听的戴安娜都有些惊讶,“你知道,你是技术主力——如果你要六成甚至更多,我不会反对。”
奥尔扬却摇了摇头:“这笔钱够我带着姥姥和妹妹搬到城里了,厂里给我的技术人员工资也足够我们的日常开销。我拿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但我相信它们在你的手上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朱诺还是不太认可,指出一点:“也许你会想帮利娜的家人改善一下环境?”
“利娜的父母吗?”奥尔扬冷笑一声,又摇了摇头,比上一次更加坚决,“他们甚至在火刑后都不愿去收尸,我不认为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
她握住了胸前的银吊坠——这个被烟熏火燎后呈灰黑色的银块被朱诺要走过,不知如何清理的,总之还回来时已经光泽如新,像一棵银光闪闪的珊瑚。
朱诺想了想,说:“这样吧,这笔钱暂时由我支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我会直接给你,好吗?”
奥尔扬点点头。
“那我们再讨论一下改良纺纱机的突破?”朱诺翻了翻笔记本,转向戴安娜,“奥尔扬和我之前聊过这个话题——考虑到改良纺纱机是在厂里的资助下才研发出来的,我们打算把特许权挂在厂里,纺织厂可以决定出让与否。出让的获利厂里、奥尔扬和我各占三分之一。”
很公允的安排,戴安娜没有意见。
文书、行政手续和商业化都不是奥尔扬的兴趣所在,她耐着性子听完了和自己利益相关的议题,指了指窗下的车间:“那……我回去干活了?”
朱诺失笑,放她走了。
奥尔扬走后,朱诺轻掩上门,回过身,发现戴安娜正注视着她。
“为厂里争取了这么多额外的利益,辛苦了。”戴安娜目光温和,带着几分赞许。
朱诺微微一怔,随即心里涌上一丝暖意。
谈判的胜利往往建立在百十倍的前期准备之上,而体现在谈判现场,或许只是几句话的交锋。
戴安娜没有质疑她擅自主导,而是看见了她的努力。这份信任,比任何言辞都更令人动容。
“谢谢您的认可。”朱诺站起身,将墙角的谱架抬到沙发前,“今天让您来,还有一件事想商量——特许权报酬的用途。”
戴安娜没有急着回应,她非常清楚这份报酬与厂子、与她无关。
可朱诺屡次主动拉她进讨论,让她不由得也认真倾听,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些什么。
“您方才可能听出来了,查尔斯提前找到了我,想签这个合同——就在昨晚。”朱诺缓缓说道,“我想了一夜,这笔钱该怎么花。”
最开始,她的思路很简单。她和奥尔扬一样,花不了那么多钱,拥有那么多现金反而是累赘,于是想用这笔钱投资一些基础设施,改善工厂女工的生活条件——食堂、宿舍,甚至托儿所,让女工们能有更舒适的环境,不必因为吃住问题耗费额外精力,不用在哺乳期背着婴儿来上工。
“这当然是有意义的,”她承认,“但这些设施能解决的只是眼下的问题。工厂的前景很好,只要经营得当——以及您愿意,这些配套设施很快就能建起来,可以用厂里的盈余来慢慢完善。”
可女工们长期需要的,是机会。
就像奥尔扬,明明有着聪慧和激情,却因为无人引导而一度无法发挥自己的天赋,让原型机蒙尘。
即使现在,她也缺乏必要的读写和商业知识来理解合同、处理文书、打理收入,恐怕很难走得更远。
说完这些,朱诺回到办公桌前,将一本崭新的“片子”挂上谱架:
“我想用这笔钱,办一所女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