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烛火堆砌宛如白昼,刺眼的让躲在石帘后的蝙蝠振翅逃离,数量之多白昼顷刻间闪过一大片黑。
凹凸不平的石壁架起众多板子,板子上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自主颤着。
走前贴耳听去,一阵“窸窸窣窣”在瓶罐内不停绕转,险些把瓶罐转出去。
好在一双惨白的手及时接住旋落的罐子,重新放回原位。
“这罐养的是何蛊?竟如此烈性。”
“白昼”下的黑袍格外突出,可却掩盖不住那通身的杀气。他惊奇地看着剧烈摇动的罐子,眼底止不住的新奇。
蛊师那双白嫩修长的手缩回麻衣里,沟壑众横的皱纹从颈部一路往上到脸,褶子压着眼皮挡住眼。
若不是眨眼,还真不敢说此人有双眼睛。
“回楼大人,此蛊是新引的蜜骨蛊。中蛊之人身上散发香甜之气,不会有任何不适。待到蜜骨蛊虫在骨头内产下幼虫,便会被幼虫啃食作为养分。
幼虫长在骨内,以骨为食。等到体内骨被全部吃完,人便会化成一张人皮肉饼而亡。”
“如此神奇!”楼大人面露精光盯住那罐子,“可给我带几只走?”
蛊师面带歉意,声音似有叹息,“这蜜骨蛊唯此一只,且极难驯服。连我这五十六年的蛊师都不敢说能使唤的动它,大人还是看看其他吧。”
强求不得,楼大人只好看起其他蛊虫。也就在这时,李须韫一行人跑了进来。
“尔等是何人?胆敢擅闯虫居!”陪在楼大人身边挑选蛊虫的蛊师指着闯进来的几人呵斥。
楼大人漫不经心地打量几人,在高记谭身上停留时间最久。
“你们是那个营地的兵,不知药田禁止兵入?还不赶快退出去,自行领罚。”
听见楼大人发话,几人默不作声站在原地。尤其是高记谭,不动于泰山的脸下,内心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大人,分辨他的身形与嗓音,手心沁出细汗。
除了李文外的两人都看出他都不对,张毕现视线在高记谭脸上转动,李须韫则认真看起楼大人。
这位黑袍人,给她一种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察觉出几人的古怪,楼大人拔剑相对,冷声质问,“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见他有了动作,李须韫和李文纷纷亮出武器与之对峙。没想到这洞口尽头是死路,身边那些追兵应当要来了。
这下真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哼!狂妄之徒,自寻死路。”楼大人脚底一蹬,飞击而来,剑风凌厉绝不是等闲之辈。
李须韫拉着李文跳开,看着从眼前闪过的剑刃,抬手一个反挑让剑转了方向。
“住手!”身后急匆匆出现一群人,看清楚情况松哥伸手喊停。当然,这话是对李须韫说的。
也自然,李须韫不会听。随即一个扫堂腿朝楼大人过去,却被他一个跃起避开,看准她的腿踩下去。
李须韫收腿也快,让他落了个空。
原本置身事外的蛊师躲在角落,可眼见他们打斗差点掀翻一片瓶罐,刺骨的冷意在皮肤炸开。
他连忙高声劝道:“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出去打。打翻了这些瓶瓶罐罐,跑出来的任何一只虫都能折磨你们一辈子,药石无医啊!”
话音一出打斗两人立马收手,李须韫望着一墙的罐子,心想怪不得体内的阿婆蛮有反应。
“这就对了,出去!都出去!”
蛊师指着堵路的松哥一众和李须韫一行,转而和颜悦色却带着不可商量对楼大人说:“大人,今日看来不适合来虫居。改日虫儿养好,我再请您过来。”
“叨扰蛊师了。”楼大人知道不能急,眼下重要的是抓住这些闯入者。
他持剑面对李须韫几人与松哥汇合,慢慢往后退出去。
李须韫快速瞄了一眼蛊师的打扮,握着暗红血刀远离放蛊虫的地方。
“那黑袍看上去是重要人物,把他先给擒了?”李文跟在她身后一边留意蛊师,一边看着张毕现。
走在最后的高记谭斜眼看着李文,那张冷面上满是肃杀。恰好李须韫回头,两人隔着人对视。
与高记谭痛苦的眼神不同,李须韫眼底尽是警告,及一丝同情。
他看出来黑袍人身份了?!高记谭心跳如雷,鼻尖竟也沁出汗水。
把高记谭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李须面无表情地转回去,心却沉入谷底。
如果说真是那位,那可真是难下手了。若是那位阻拦,高记谭就要站在与她对立之位。
僵持双方来到道路中段停下。松哥不知跟楼大人说了什么,后者迟疑地看向他们,准确来说是高记谭,踌躇几许还是点头。
目送楼大人离开,在场三人都松了口气。
轻蔑地瞥了眼面前几位,松哥招手让巡逻队把人处理掉。
背手走到一旁等待一场毫无悬念的结局,抓着腰间荷包捏着出神,视线中飞过几道身影,看打扮是巡逻队的人。
他倏地抬头,眼里充斥惊讶而后转为警惕。
变化的缘由,皆是带着戾气有些失控的高记谭带来的。他一刀一命,跟割菜般利落迅速,眨眼间除了五人。
李须韫抱臂站在李文身边,身后是闭眼强忍哆嗦的张毕现。许是不想看这血腥之景,她闭着眼假寐。
杀到只剩松哥一人,李须韫才睁眼。
她注视压抑情绪的高记谭,看他从慢步走到起跑,最后弹跳起身又持剑而下冲松哥发顶去。
在剑尖离头还剩两指时,松哥一个后仰加飞踢到高记谭的手腕。见他吃痛,毫不恋战拔腿就跑。
高记谭捂着手腕一言不发,干站着不做行动。既然他不追,李须韫追。
抬脚朝外走,经过高记谭还不忘提醒他跟上。
走出洞口,乌泱泱的人头看得她眼花。李须韫在人群中搜寻松哥,没一会儿就找到人。
可她也没了看戏的心思。
望着松哥手里的陈舟晚,他那白净的颈低着一把匕首,白刃随时都可以收走他的性命。
注意到李须韫阴沉的目光,松哥露出微笑。
看来是抓对人了。
“别伤他。”李须韫声音冷淡,之后伸手拦住上前砍人的李文,再次对松哥说:“不许伤他。”
没把李须韫这秀气书生长相的人看在眼里,松哥匕首死死横在陈舟晚面前,对走出来的高记谭讲:“把你的剑丢了。”
虽说现在来了援军,但松哥没忘记高记谭那收割人命的模样,心底有些发怵。
不知松哥哪来口气叫嚣,高记谭看他挟持一位陌生郎君,出声提醒,“劝你不要动手,不然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带陈舟晚来的露儿冷脸捂着心口站在人群中,并不关心他人生死。眼睛在一张张脸上划过,停留在那张清俊的白面郎君身上。
这人,怎么会有阿婆蛮?
“这位郎君,眼下的情况你是当真没看清楚?”松哥眼含讥讽,用力掐紧陈舟晚的后脖。
眼看那位陌生郎君瞬间白了脸,高记谭深深看了眼松哥,丢了手中佩剑。
“去,把这些捆起来。”松哥吩咐。
巡逻兵领了命上去,拿着绳子在几人手上缠。看着被绑住的双手,李须韫往后缩了下。
“休要甩花招,你逃不掉的。”巡逻兵警告她,后者当真不动。
当巡逻兵再次上前,李须韫配合地伸出手,在他认真低头捆绑时双拳用力往上勾,把比她高一颗头的大汉掀翻。
像是没想李须韫还有这能耐,走来几位巡逻兵拔刀警示。拿出腰放的血刀,她身姿一矮从他们中间穿出去。
“什么啊,就会跑——”离得李须韫最近的大汉话音止住,天旋地转间惊恐地看着自己往后仰,可他的下身还站在原地!
与他有着同样疑惑的巡逻兵纷纷腰斩,死不瞑目。
众人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震住,有人趁机偷偷捡起剑。
那边穿出去的李须韫突然出现在松哥面前,眼色森然,不带一丝犹豫斩他手臂,倒是让他躲开,不过她也把陈舟晚拉到身后了。
上下查看陈舟晚是否受伤,松哥痛得弓着腰,巡逻兵见此情形不能继续站着,齐齐冲上去。
不需要回头,李须韫看着陈舟晚,反手送刀入身后敌人喉咙。
唇颤了颤,陈舟晚看向李须韫的视线带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这眼神看得李须韫心虚,火速转身护在他身前,带着心慌杀敌。
他们在前,李文和高记谭在后扫清前来刺杀张毕见的敌人。一时不擦,让人转了空子溜到张毕见身后。
眼看大刀带疾风砍向还未察觉的张毕见,一抹银光闪现猛地扎入偷袭之人的眉心。
听到身后倒地动静,张毕见看了才知道方才竟是如此险境,背上吓出冷汗。
赶紧把人看住,李文在人群中看着,对上整理箭袖的初八,两人互相点了头。
没人知道潜伏在巡逻兵中的初八突然发难,这下打得附近几人措手不及,还未反应就没了声息。
药田间的苦力早已被清走,偌大之地只有李须韫一行和松哥一众。
“王八蛋!”骂了声,谁想这些人如此厉害,没几下就把他带来的半数人解决了。
艰难走到露儿那,看着她毫发无损松了口气,随机恶狠狠盯着那群不速之客,“露儿,把鬼放出来杀了他们。”
望着李须韫心潮起伏,听松哥下令,皱眉。“鬼可是分不清敌我的。”
“但不杀你,不是吗?赶紧的,他们死了就死了。”松哥挨着她催促,早不快点他们杀光人就要杀他了!
没办法,松哥是她上司。
拿起衣襟里的骨哨,她用力吹着。松哥焦急地看她,没听到声音抓着头发红了眼,“怎么没声?坏了?!”
嫌弃地白了眼,她示意他去看这现有的洞口。这些洞口像长着獠牙会吐怪物的青面鬼,松哥探头看着地上的白雾,心口的大石安稳落下。
“我们先走,免得波及。”他拉着露儿,没拉动,纳闷地看她,“走啊!”
他竟然想带她一起走?!没看出这贪生怕死的真对她有些情义。
露儿没吭声,指着离开药田的路,空荡荡的地方出现一大群行动僵硬,瞳孔发黑的“鬼”。
“外边的来了,你过去直接被撕碎。”她勾起唇,悠闲的靠着松哥,“安静看戏吧。”
虽然鬼不杀她,但带着松哥多少会误伤到她。干脆等鬼杀完人,再走。
不知道场上多了另外的敌人,李须韫把刀从面前脏兮兮的人身上取出,才站定腹部受到一拳。
那人力气极大,她被打的往后滑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吐出嘴里的血,凶狠的眸子看着追过来的人。
来人挥拳砸她,李须韫滚了圈避开,注视地上砸出的坑。视线在来人发灰发青的手臂一路往上,落在颈部黑线紧密的针脚上。
鬼?
“放箭!”
谁在说话?!
她循声看去而复返,还带着一帮私兵的黑袍人。他高高抬起的手向前挥,身后拉弓架着带火的箭的私兵朝他们对准。
“救兵来了!!!”松哥一喜,拽着露儿跑。
跑着跑着手被甩开,他猛地回头看见露儿愤怒大吼:“高大人这是何意!主子可说过不许伤了螝。”
螝,指的是那群双眼发黑、力大无穷、杀不死的鬼。
“不可让人暴露这里。”楼大人声音发狠,“给我射箭,一个都不许放过。”
他早就看不顺眼这些螝了。这么大的地下城,近半数区域用作药田和虫居,就是为了养出这不人不鬼的东西。
有这些钱力,花在养兵上不好么?真不知道二殿下是如何想的。正好借此机会,把这些东西通通灭了。
在地上东躲西藏避开袭击的李须韫困惑,这是内讧?
再次翻身躲开一拳,她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确认李文、初八他们没事,才继续吸引螝的注意。
那边,露儿一脚把松哥踹到私兵那。一个跃身坐到凭空出现的黑影上,那黑影足足有一层楼高,一块手臂肌肉都赶得上两颗成人脑袋。
“高裘我告诉你,你动了我的螝,我便杀了你。”
露儿的眼睛在众人面前一点点化成血瞳,白里透红发肌肤瞬间没了血色,青筋凸起似要冲破那层薄皮。
“原来你也是螝。”高裘哼了一声,对私兵下令,“这女人是这群螝的首领,她,必须死。”
私兵推开碍事的松哥,朝露儿投火石。全程观望的松哥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地盯住黑影上的人,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身边聚集的螝越来越多,面对这刀枪不入,杀不死的鬼,李须韫被揍了不知多少次,嘴里的血就没停过。
就连李文他们想过来帮衬,也挤不进来。
“扑通——扑通——”
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李须韫晃着脑袋脚步不稳。
“扑通——扑通——”
呕出一大口黑血,李须韫被一拳砸中大腿,跪倒在地。
“郎君!”
“宜明!”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