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栈回自己的寝殿待了半天也不见夙泱来找自己,独自生了一会闷气,最后还是转转悠悠地又踱步到了云山乱。
他在云山乱外停停走走,晃悠悠地转着圈,仿佛在告诉看到他的人说:别误会,我只是路过。
可他一会踢一颗石子,一会停在窗前,又像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其实他刚一过来,夙泱就看到他了,只是刚想开口叫他,就被迟熙摇头制止了。
四个人对着窗户看了会热闹,才让夙泱把他叫进来。
外面的云栈当然不知道自己被看了热闹,以为夙泱终于注意到他了,当即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然后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
几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煞是辛苦。
“那个——”云栈在夙泱旁边站了半天也没措好词,最后破罐子破摔地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衣,递给他,“给你,你要是嫌弃就算了。”
云栈说完又觉得显得自己不够硬气,在夙泱接过去后又补了一句,“我……我穿小,才给你的。”
夙泱将外衣换上,露出很浅的笑:“谢谢。”
云栈的脸瞬间红了:“不,不客气。”
“夙泱师兄,你不是洁癖吗?云栈师兄穿过的衣服你不嫌弃呀?”黎忱揶揄道。
夙泱也脸红了一下,但还是说:“不嫌弃。”
嗯,不错,一点面子没丢,云栈一吸鼻子,抬了抬下巴。
小孩子和成年人不同,他们会因为对方一句所谓伤自尊的话,或是一些其他的理由而大动肝火,发誓再也不理他,但只要对方稍微显露出一点点和好的意味,他们又会马不停蹄地和他冰释前嫌,急不可耐地和他重归于好。
生气是真的,和好也是真的。就是因为互相在乎,才会生气,才会在生气后又忍不住去找他。
小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这么简单而已。
在乎的人围坐在一起,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是幸福的,看着师弟师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迟熙刚要开口要说话,却忽然起了大雾,遮住了所有。
他一个人站在始终不散的雾中,嗅到了冷霜的味道,或走或停,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雾里经年,他踽踽独行,他什么都看不清,也看不见自己。
雾是冷的。
没有光,没有奇迹,没有人来接他,他就这样一个人走着,走过漫长的岁月,走过许多个春夏秋冬,直到狂风吹散薄雾,千千万万的雾气化成白色的碎片,像是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
那是一个战场。
哀嚎遍野,仙魔混杂,他茫然地站着。
他这是到了哪里?
“嘀嗒——”
他低下头,是手中醉魂剑上的血滴落到了地上。
“嘀嗒——嘀嗒——”
鲜血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被血染红的石砖上写着“春坤”,这里……是春坤派吗?
这些血又是哪里来的?
“师兄!小心后面!”
迟熙闻声回头,数十把剑齐齐向他劈来,他举剑去挡,却发现身体里竟调不动一丝一毫的灵力。
数道剑光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容,他的瞳孔中映着越来越近的剑尖,骤然间,醉魂剑脱手,铿然横在他身前。
“咔——”
他猛然睁开眼,冷汗沾湿了衣襟。
这是他不知第多少次在这种梦中惊醒了。
先是温馨的幼年时光,之后是化不开的吹不散的雾,最后他在那场埋葬了一切的大战中惊醒。
“掌门师兄!开山大典快要开始了!”黎忱的传音在屋中响起,迟熙支着身子坐起来,雪白的中衣零落在榻上。
开山大典,他想,这么快就又是一个三年了。
“咚!咚!咚!”
凝云鼓震星辰动,这是春坤派开山的鼓响。
迟熙换好了衣裳,在鼓声响起时推开了门。
同时,山下,一个少年在沉稳的鼓声中惊醒。
头顶的天空蓝得过分,阳光不是很刺眼,有几只麻雀飞入他的视野,麻雀的喙尖尖小小,矮圆的身体棕褐做底色,灰白与黑相称,它们叽叽喳喳地绕着彼此转了一圈,又飞走了。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它们,直到再看不见。
澄澈的天幕又清净了,有云被风吹过来,为它添上了几缕白。
他缓缓转了下眼珠,又愣愣地发起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直到一片叶子飘忽忽地落在他眼睫上,盖住他视线的一角,他才眨了眨眼。
他迟钝地想,这一觉,他好像真的睡了很久。
钟声停了,余音不息,他慢慢坐起身。
这是三年才会响一次的钟,他离去的一年以前也是一次开山大典,那现在距他离开是已经过了两年,五年,还是更久?
还有——
他低头打量着自己。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一把灵剑来的?为什么现在成了人身?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这双手骨节匀称,指节修长,精致好看——是少年人的手。
所以,它是死一次变成人了?
他想着又运转了一番体内的灵气,还好,是灵气而非灵力——
在玄门,剑一类仙器淬炼久了,产生的叫做灵气,修士修炼出来的则叫做灵力,看来他不是变成人了,而是化形了。
“你醒了?”旁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醒了就起来往旁边挪挪吧,这里已经不够站了。”
山脚下的人很多,今朝站起身挪了地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篁山,竹影摇晃,竹叶作响,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