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叹了口气,这人对自己实在是太过严苛了,照他这么说,征战沙场的将军杀的敌兵还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呢,若是个个都如他这般想,岂不是都要抹脖子自尽了?
今朝拽了两下,愣是没把手拽出来,只好作罢。
“师尊还留我做什么呢?”今朝看着他的眼睛问,“听你继续作践自己吗?”
迟熙嘴唇抖了抖,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世间的事好坏对错本就不能分得太清楚,我早说过,你只管做你自己,”今朝道,“我不会说什么不会离开的话,你的心有多干净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否认你自己,但我不会否认你。”
今朝抽出手,走了出去。
这是今朝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把他丢在一边,迟熙握了一下空了的手,垂下眼睛。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他也不点灯,兀自理着一桌的纸张信件。
没过多久,屋里忽然亮起来。
迟熙立刻抬头,却见云栈慢慢悠悠地晃悠进来:“都晚上了,怎么不点灯?”
迟熙刚亮起来的瞳孔又暗下去,他低下头,继续摆弄那些纸,“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云栈一脸莫名,“我想找人下棋,夙泱不搭理我,师兄要是不忙就和我下几盘?”
迟熙:“我忙。”
云栈“唔”了一声,“那我找小师侄下,他人呢?”
“不知道,你和他又不熟,找他做什么,”迟熙皱起眉头,“要是闲的没事做就帮黎忱教教弟子去,我还有事。”
“多接触接触不就熟了……”云栈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明显心不在焉的师兄,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风不渡,想明白了什么,他“啪”地将折扇收在手心,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灯我也顺手帮你灭了。”
迟熙不吭声,云栈潇潇洒洒地走了,风不渡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月挂枝头,风不渡的大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在门口停了下,然后屋里重新亮了起来。
迟熙不觉松了口气。
“喝点汤再忙。”今朝盛了碗汤递给他。
“怎么只有汤?”迟熙没话找话地问。
今朝也不看他,只道:“晚上吃多了积食,想吃什么我明天再给你做。”
迟熙素日对外人说话左右逢源,此刻竟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只好低头喝汤。
他看着迟熙碗里的汤慢慢见底,才开口:“这么晚也不知道点灯。”
迟熙立刻放下碗接道:“这不是在等你帮我开吗?”
“知道了,”今朝妥协般地说,“以后晚上我都来给你点灯。”
他顺着迟熙递的台阶走下来,这件事就翻了页,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朝还是想借此事让迟熙看清自己。
毫无瑕疵的善人和罄竹难书的恶人世间少有,行走于世的大多是有感情有私欲有众多牵挂的普通人,善恶好坏难断,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木,乍看上去只是自顾自地向上生长,但在更深的地方,它们的根早就长在了一起。
旁人站在树前,说的是哪一棵树更加笔直繁茂,谁又关心它们地下的根是什么样子?
人都有好坏两面,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用哪一面应对这个世界,但藏在心底的另一面也不该被唯恐避之不及。
完整比完美更重要。
那些被嘲笑过、讽刺过、恶意相对过,心里有怨怼、有不满、甚至有恨意,却仍能在别人需要时伸出手去拉上一把,仍然见不得有人受苦的人,便称得上善良了。
今朝注视着面前眉眼温和的人。
他看到的,一直都是完整的迟熙,而不是完美的迟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