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他还在想这一路上今朝的话怎么这样少。
“你怎么不说呢?”
迟熙心都要碎了。
重历一遍灵魂撕裂的疼痛,今朝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安慰他,居然还惦记着给他披斗篷。
今朝深深地望着他,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有一滴泪从今朝眼角滑落,融进迟熙的衣袖里。
“师尊,”今朝哑声说,“五年好长啊。”
云与雪不断远去,和那一滴晕散在衣裳里的泪,都成了记忆中斑驳模糊的影子。
长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方才今朝给自己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氤氲进衣袖的纹理中,染红了银蓝色的衣裳。
他们仍在下坠,迟熙幻化出一朵莲花,托住两人。
浅粉色的半透明莲花带着他们缓缓落下去,耳畔呼啸的风减弱了,渺渺白云触手可及,微风拂动着两人的发丝。
“我是真的见到你了吗,师尊,迟熙?我好怕这只是一场梦。”今朝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剑灵无眠无梦,可他却说,怕这只是一场梦。
蜃楼不会放过进入其中的任何一人,今朝也不能例外,丢失的五年记忆,他全都记起来了。
他只有一个魂魄,却被强行分作两半,一半牵着迟熙的手看着过去的自己,一半成了碎片,在尘埃里苦苦挣扎,长风万里,难见梦中人。
他不知哪个是梦,哪个又是记忆。
但在尘世间飘转的五年里,他想过太多次故人重逢了。
可是在开山大典上,以迟熙弟子的身份回去,他是从未设想过的。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想去碰一碰迟熙的脸,却又在堪堪触及时停住了。
这是梦还是现实呢?
若数月相伴只是囫囵一梦,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拼尽全力,也无法回到迟熙身边的银蓝碎片——
也无妨,能在梦里见上一面,也不亏了。
迟熙十指相扣着抓住今朝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你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的。”迟熙笑着,眼里却也有泪。
他不敢去想,在过去的五年岁月中,在他不曾留意的地方,今朝有多少次满怀希望地以为能够回来,又有多少次化作飞灰。
迟熙所看到的远不是今朝这些年经历的全部,他不忍迟熙难过,暗自与蜃楼几番争斗,终是只让迟熙看到了他经历的最温和的两段记忆。
可哪怕不曾身临其境地看过,迟熙怀抱着今朝,也仿佛看见了那些银蓝,从粉末,变成光点,又变成小小的碎片,他看着它们一点点聚成一个完整的他,然后再破碎,再重聚。
温热的触感在今朝掌心晕开,真实而清晰。
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尘埃落定。
浅粉色的莲花瓣被云雾分割出不同的平面,花瓣顶端的尖角闪着微光,每一面都映在今朝眼中。
比剑场上,他仰头望着看台上的迟熙,长风吹过他的衣摆,撩动迟熙鬓边的碎发;竹音悠扬,迟熙靠着一根翠竹,指尖夹着一片竹叶,同他说春坤派的变化;桃花纷飞,迟熙不知道从哪个桃枝上掐了一朵桃花,别在他的发间;灯火葳蕤,他陪着迟熙在风不渡里批阅公文、处理事务……
“今朝,”温润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为何拜我?”
“你的名字是我师尊给你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迟熙喝了酒,声音透着点懒散的意味,“就是说既然今日有酒,那就喝个酩酊大醉,至于烦心事就交给明天再愁。”
“人生不过百年,我这样的身体,怕是连百年也不会有。你的一生漫漫无尽,我余下的两万多天又或者一万多天的日子对你而言大概不算很久。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过吗?”
“其实一万多天对剑灵来说也很长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不必在意,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我不会拦你。”
“那我还是长命百岁吧。”
……
“我心悦你,我爱你。”
客栈的床榻上,迟熙字字珍重地吐露心声,模样与眼前紧紧抱着他的人重合,今朝在他噙着的泪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