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克谢丧失男子气概的尖叫像一枚尖啸的,巨大的,投向人群的炸弹,将餐桌上的所有人陷进了恍惚的余波中。
有短暂的十秒时间,没有人出声,阿琳娜愤怒地盯着公牛般喘气的假父亲,她的胸膛也在一起一伏。梅琳娜盯着喝了一半的汤碗,叶莲娜的眼神在几人之中来回扫荡,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巴恩斯敢打赌,她会第一个站起来,扛起火箭筒轰烂丧钟的车。
他的一部分人格,混蛋的那部分,在史蒂夫和娜塔莎陪伴下逐渐苏醒的布鲁克林刺头想要为这个情况大笑。很少有人能阻止阿琳娜做些什么,从背叛红房子到嫁给斯莱德·威尔逊,从捅穿交叉骨的喉咙到给谜语人的后脑勺开个洞。在阿琳娜并不完整的人生和倒霉透顶的运气下,她能养成今天这种性格,这张桌子上的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而他的另一部分,阿琳娜的老师,她某种意义上的家人,一个曾经拥有妹妹的兄长,他很难不在内心恶劣地祈祷坐在他正对面的女人回心转意。斯莱德·威尔逊今晚已经派上了足够的用场,倘若他还想为这个家庭的圆满更进一步。他完全可以充当史蒂夫·罗杰斯和托尼·斯塔克在纽约大战里共同轰掉的那颗外星人脑袋的作用。
詹姆斯·巴恩斯动了动脚,他右边的小腿有些疼。这可能是因为刚刚娜塔莎用足以杀死金刚狼的力道踢中了他的脚踝——很不幸,他的骨头里没有艾德曼金属。
“或许我们可以再谈谈。”他立马冲阿琳娜这么说,为了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梅琳娜不说话的样子让他怀疑她会毒死在场所有的男人)也为了躲避娜塔莎冷酷的目光。
“对,对,”阿列克谢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他大声嚷嚷道,“他很老了!你这个蠢女孩!你不知道男人老了后会发生什么!”
“斯莱德很不错,”阿里克谢现在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火鸡,阿琳娜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指出,“而且他比我小很多呢,爸,我才是那个应该被道德谴责的人。”
“哦,你绝对不是。”叶莲娜捏着一把叉子。
“他是个美国人!你不能嫁给一个美国人!”一时的败退没有让苏联的钢铁战士退缩,他很快发起了二轮进攻。
“把这话告诉维克多去,不,詹姆斯,”阿琳娜指着他,“去问问美国队长的搭档现在承不承认自己是苏联人!”
“他是雇佣兵!”
“美国政府现在还在给他发补贴呢,对,就是这样——他们拒绝承认丧钟是过去的美国士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红房子给你发退休金了吗?爸?你不能靠着妈养活。”
阿里克谢一定有几个瞬间想冲着所有人大吼大叫,因为他的脸庞已经涨成了一种很不体面的红色。这个可怜的老男人,他经历了詹姆斯和娜塔莎几年前遭受过的一切磨难,可能更糟,因为他妻子和两个女儿的脸色明明白白告诉他,倘若他不解决自己带来的这摊乱子,他将遭受更可怕的命运。
于是他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微笑起来。
“阿琳娜,你瞧,”他放软声音,脸颊两侧的肌肉堆起来,“我们要对付的红房子,你知道斯莱德·威尔逊是个怎样的名声,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出卖我们?如果红房子的出价更高!他可是名雇佣兵!”
阿琳娜奇怪地反看了回去:“你为红房子工作了一整个世纪了,而妈在三小时之前说不定还在为红房子的实验给猪写报告——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妈,我们之前身上的手术和芯片,你都是在猪身上试验的吗?”
阿琳娜努力想了想,她措辞道:“你……你真的很环保。”
阿列克谢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落败的速度出乎了他的意料。阿琳娜凭借她在红房子和九头蛇手术台上的复杂经历,几乎可以在所有的愧疚比赛中立于不败之地。
阿里克谢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他甚至带来了一个孩子……”
“没办法,爸,”阿琳娜伸手拿起水杯,她又低头看向手机,“我们四个女人加起来凑不齐一根完整的输卵管,我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啊!”
“是蝙蝠的孩子,那个罗宾,”娜塔莎小声给梅琳娜科普,年长的女人沉默得古怪,“阿琳娜和威尔逊在哥谭一块杀了小丑。”
梅琳娜微微点头,阿里克谢的样子就像是他们过去在俄亥俄的卧底时期,面对三个女儿捡来的流浪狗那样无措——你很难和一个八岁的女孩解释清楚冷战的复杂形势和流浪金毛之间的关系。而阿琳娜也为一次性做出这么多辩解开始疲惫,她扭过头,环视这张餐桌,脸上的表情在精疲力竭和悲伤之间。
他们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连汤碗也不再冒着热气,但这儿仍充斥着一种氛围。是梅琳娜经典的老式装修审美,他们的餐桌正对着一扇巨大的窗户,风雪被隔绝在外面,白色的窗帘散落两边。壁炉里的木头噼啪作响,脚下有一张巨大的棕色地毯,上面有一串不规则的小脚印,那是刚刚那只登堂入室的猪留下的。
他在脱离九头蛇之后想起来了很多,包括以前与这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红房子是个严格的军事组织,其本质只是又一个暴力机关。阿琳娜童年时过早的聪慧没给她带来任何的好处,一个天才儿童,一个记了太多东西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种地方长大。
可他见过阿琳娜因为迟到在雪地上的奔跑,巡逻时和娜塔莎的嬉笑,在芭蕾舞教室的最后,别人抬腿的时刻她在偷偷望远处的飞鸟。叶莲娜被关禁闭后,她在深夜的雪地上和城堡外壁上爬行,金色的头发像柔软的皮毛,她把巧克力从松动墙砖处塞给饥饿的更小的女孩。
“他们死了很多年了,”他意识到阿琳娜这是在说他真正的父母,女人小声说,望着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埋在哪里,哪怕我知道,我也没办法去问斯莱德——你想见见我爸妈吗?他只会以为我又要杀他一次!”
没人能回答这句话,娜塔莎·罗曼洛夫艰难地开口:“你见过鹰眼,克林特,我是他孩子的教母——”
阿琳娜顿了一下,她显然在思考。
“可是复仇者暂时也没有其他孩子能给我了,”她叫道,“斯塔克还没有求婚成功!我可一点不指望罗杰斯——哦!对!旺达!我可以让她把她的孩子——”
“可以让那孩子进家门,”娜塔莎把凉透的汤往阿琳娜手边推了推,复仇者盯着阿琳娜,“喝汤吧。”
*
晚饭后,所有人回到了他们该回到的位置。
詹姆斯·巴恩斯站在冰冷的雪地里,俄罗斯冬天的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天空阴沉,大片的雪花又飘了下来。他裹紧外套,喝了一小口伏特加,他宁愿站在这儿被冷风冻僵,也不愿意回到刚刚的餐桌上去。
屋内灯光透出里面的人影,阿琳娜被赶去了厨房洗碗,叶莲娜在后院劈柴,娜塔莎消失在了房子的某处,他认为黑寡妇正在抽空履行她复仇者的职责。他难得放空了一会大脑,因为他的某一部分还停留在布鲁克林的时候,哪怕现在史蒂夫·罗杰斯已经足够扛起新时代的猜忌和凝实,博物馆和色情杂志里到处都是美国队长的身影,他还是忍不住替他操心。
伏特加让超级士兵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他长叹一口气,让脚趾在靴子里舒展。梅琳娜谷仓的二楼是一处绝佳的观测点,刚刚梅琳娜就是在这儿狙击他们的。不过这儿的窗户不太好使,寒风从缝里呜咽着跑进来,他缩缩脖子,替自己找了处背风处。
灯光在雪地深处亮起。
他猛得从地上爬起来,冲向狙击枪——如果他现在冲着斯莱德·威尔逊的脑门开枪,阿琳娜会冲他发火吗?或者胸膛?不管怎样,这都值得一试。他凑近瞄准镜,手指轻轻地摸向扳机。
不,出现在瞄准镜里的,是一位老太太。
“梅琳娜!梅琳娜!”这似乎是梅琳娜的邻居,在晚饭结束后,在逐渐严峻的大雪里跋涉而来。
最近的农场离这儿有十分钟车程,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从谷仓二楼的背后跃了下来。
“哦,梅琳娜,见鬼的天气,你在家!”
“米拉。”
这位叫米拉的老太太同梅琳娜的关系应当算不上陌生,她吃惊地看着多出来的一家人,他发现阿琳娜正悄悄把枪塞回后腰,她的左手还下意识地握住洗碗巾,而娜塔莎缓慢地让匕首重新滑进袖子里。
老人冲着梅琳娜抱怨:“梅琳娜,你的除雪机能不能借我一晚?这该死的机器,偏偏坏在了这时候!”
“后院的仓库,你知道在哪,”梅琳娜快速地说,“钥匙在后院的地垫下。”
米拉脸上露出了微笑,她说着些好心人之类的感谢话,承诺下次的馅饼和蛋糕一定把第一批分给梅琳娜,一边把眼神定在阿琳娜一群人的脸上。梅琳娜脸上客套的微笑开始凝固,她沉默了几秒,轻声催促道:“米拉,小心你的车,雪越来越大了。”
“当然,当然,感谢你,”老太太冻得发抖,但这闭塞地方的八卦显然让她战胜了寒冷,“梅琳娜,我还没见过这些姑娘呢,哦,还有这位帅气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