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风上前将签纸双手递上,鞠躬道“师伯,这位施主想找六年前丢失的妹妹,不知道能不能算出一二。”
姜葛也跟着行了一礼。
释空睁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看向姜葛,他的眼如平镜,沉寂无波,眼底结了厚厚的一层翳,像是把世间万物都藏在里面一样。
但释空也只看了她一眼就又将眼皮耸搭下来。
“施主找的不是舍妹吧”他张口。
姜葛讶然,一时竟产生了几分兴趣,心道看来这老僧人似乎的确有几分本事。
“她的确非我同宗,不知大师可有什么指示。”
释空却闭口不言,又开始敲起了木鱼,好像重新回到了他们未进门前的状态。
那木鱼声咚咚咚咚,敲得姜葛的心罕见的有几分烦躁。
在旁边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动作,一时有些云里雾里,想着难道她半真半假的话惹恼了这位大师?但看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也不欲再继续深究,毕竟她也不能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再者一开始她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能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她见过的行事古怪的人太多,只当这又是一个,看了一眼身旁也一脸纠结的静云,决定告辞离开。
哪知她正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释空那苍老的声音却又从后方传来。
“施主与所念之人将会遇到,但施主切记不可轻信。”
姜葛一震,也顾不得许多,忙回过头追问“你是说我能见到她?她还活着?”
然而这一次释空就好像神游太虚了一般,等了良久,也再没开过口。
出了茶室,四周空气幽静。
一阵微风吹来,屋外树上层叠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洒落,将走着树下的人罩的严严实实。
姜葛轻微的吸了一口气,身旁静风像是是感觉亏欠了她似的,不住的宽慰。
“施主还请宽心,师伯一向不打诳语,令妹必然会平安无事,要不我回头帮施主继续问问师伯,下次施主再来的时候告知施主。”
姜葛闻言顿住脚,面上神情仍是不变。
“多谢师傅了。”
静风忙说不敢。
告别了静风,她的眸光不自觉显出几分凝重,去唤了婢女,脚步缓慢的往前院的放生池走。
放生池旁有许多香客,一尾尾红鲤在池水中游曳,几个妙龄少女正拿着木盒撒着鱼食。
姜葛前脚刚到,就看到文夫人牵着姜协走过来,一旁的陈姑的手里还拿着几个先前并没有的纸包。
姜协小跑过来,塞了一个东西在她手上,姜葛摊开手一看,是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阿娘给我们求的,姐姐和我一人一个。”
说着姜协打开自己挂在腰间的小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除了之前他捡的那颗颜色鲜艳的石头外,还有一枚和姜葛手上一样的护身符。
姜葛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拿手上的护身符碰了一下姜协的,然后亲昵的去挽了文夫人的手臂。
“谢谢阿娘。”
“你这孩子,怎么和娘还这么客气。”
文夫人故作嗔怪,温柔的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看着女儿逐渐长开的眉眼,文夫人心情欣慰而复杂。
“只希望你和协哥儿都能平平安安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她的眼底闪着慈爱的光,语气莫名让人听出一种酸涩的意味。
姜葛扯了下她的衣袖打断她“阿娘说什么呢,我们三个都要好好的。”
文夫人被她摇晃了一下,知道她不乐意自己说那些丧气话,只压下心底只压下心底突然没来由的恍惚,转移话题道“你可去挂姻缘牌了?”
姜葛挽着她向寺外走,“路上见着几株古树,盘根错节,蔽阴坐着赏看了一会,就惫懒没继续前去了。”
文夫人欲言又止,如今姜葛年岁见长,大房的姜莹也就比她大几个月都已经出嫁,然而姜葛的婚事却毫无头绪,她不过一小户之女,给姜二爷做妾都已经是高攀,也很难给自己女儿许到什么好家世的郎君,而姜二爷为人喜好钻营,寡情薄义,对子女并不上心,更多是在乎谁能给姜家带来更多利益,哪一天记起姜葛的婚事必定是因为有利可图。她对自己的无用感到迷惘无力,除了求神拜佛祈愿上天能庇佑自己的女儿,竟也没有任何办法。
姜葛不知道文夫人在想什么,她扶着文夫人上了马车,然后转身准备去扶姜协。
不料姜协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冲她摇了头“姐姐,我自己来。”
他语气糯糯但神色坚定,跟要上战场似的攀着车檐奋力往上爬,只可惜腿太短蹬了两三次都没上成功。
最后还是姜葛实在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
姜协只感觉身上一轻自己就上了马车,他脸色一红,心里嘟囔自己刚在庙里许的快快长大的愿望怎么没能实现,又想着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姐姐看起来那么瘦事实上力气比徽哥哥还大。
等他们坐稳,姜葛也轻巧的上了马车,在庙里待的太久,现在已经到了下午申时,寺里人多,怕僧人忙不过来,她们也就没在寺里吃午膳,文夫人从包裹里拿出了早晨走时装的几块点心递给他们。
姜葛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倚着车厢休息。
昨日睡的少,再加上车厢晃的人昏昏沉沉的,姜协吃完东西靠在车壁上,低着头止不住的打盹。偶尔车子不稳颠簸一下,他就会猛地哆嗦一下醒过来,待过一会又恹恹的低下头去。
姜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闭着眼假寐。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干燥的泥土味道,朦胧间,她感觉自己抱着枪坐在荒星的集装车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的车子自动行驶在望不到尽头的空旷沙漠里,沿途的一切向后退去,越到远处越显得模糊不清,直到天与地连在一起。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爬上车顶,躺着那一块涂成迷彩的铁皮上,风裹挟着沙砾在上面落下薄薄的一层,她闭上眼,眼皮下是跳动的金色血管,那条路线似乎没有尽头,她上了车时间便停滞了,她独自一人躺在那河流里,梦境和现实交织成巨大而柔软的羽翼,轻柔的盖在她身上。
她听见邦邦的木鱼声,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来自天边又近在眼前,有看不清面容的苍老僧人,掐着一颗颗古老的菩提,念着她听不懂的佛语,
梦里也有送来簌簌清风,风中有人婉转低叹
不可轻信
不可轻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