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慢慢坐了起来:“阿姐,”他没有说下去,但话里的劝阻意味十足。
“我说错了?”庾王后扬眉反问道。
说错不说错的,问题不大,却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何宜?”
庾王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很多事情的情绪就是无法控制。“小小年纪,趁母亲在病中,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温柔和顺模样,私相媾和,想起就叫人恶心!”
庾昭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死的那一年,他不到九岁,许多事懵懵懂懂,唯有阿姐,日夜陪伴在母亲身旁,见过母亲惨白的脸色,听过母亲低低的痛呼,更亲身旁观过那场所谓的看望拜见。
在药味弥漫,光线暗淡的昌华宫里,母亲形容衰败,面色灰暗,而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博纹,莹莹皎皎,如珍珠,如明月,娇声细语,腼腆温柔。庾昭阳永远忘不了,博纹走后,母亲看着自己的双手,那自嘲的一笑以及长久的失神。
她坚信,那是对母亲最后,也是最重的打击。
“我永远不会原谅!”
偌大的宫殿里,帘幕四垂,寒风摇曳烛光,照亮了一双愤然的泪眼。
****
两日后,庾昭明告别了姐姐和姐夫,带着人启程离开了俄檀,石国王派了一队护卫,将庾昭明一直送到了边境。
气温越来越低了,北方来的云也越来越厚,第一场雪已经在不远处等待,可庾昭明没有直接回都护城,有一处地方他一定要去,这是动身前往康国之前就已经确定下来的行程。
那是一处边境关隘,那里驻扎着一支边军,虢小将军眼下正在那里服役。
到达边塞关城已是下午,关城设在一处峡谷之内,不论城墙还是关门,都呈现出一种暗淡的褐色,在阴云密布和寒风呼啸中,显得苦寒而粗砺。
验明身份后,庾昭明被请到了大帐之内,在那里他见到了虢崢。大半年不见,虢崢黑了,也粗糙了,不再是银盔亮甲骏马白鞍的小将军模样,而真正有了几分独属于军人的锐气。
见到庾昭明,虢崢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神情难掩激动:“塔尔合边军守备营校尉虢崢,拜见大王子。”
庾昭明笑着拍了拍虢崢的肩膀,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完全变样了!”
守备营统领笑道:“虎父无犬子,虢校尉自来到守备营,英勇争先,不落人后,叫人刮目相看。”
“末将不过是尽忠职守而已,一切全赖大将军统率有功。”虢崢恭敬答道。
庾昭明点头:“一路走来,我看军纪严明,风容整肃,大将军确实治军有方。”
守备营统领肃容拱手:“大王子夸赞,微臣愧不敢当,不过恪尽职守而已。”
当晚,军中设宴款待,这一晚,庾昭明与虢崢抵足而眠。次日,庾昭明犒劳边军,第二日,继续动身启程,向都护城而去。
他们离开塔尔合的第二天,庾昭明感受到了第一片雪花。抬头看去,只见一片又一片雪花从层层乌云之间渗出,不紧不慢,泛着寒意的冷灰色无尽延展,很快地面上就出现了一片白色。
驻马赏雪,是诗家才有的浪漫,对于在外赶路的人而言,大雪,只意味着寒冷和危险。
“殿下,雪下大了。”彭重前来请示。
庾昭明收回目光:“抓紧赶路,不要停留。”
“是!”
彭重拨转马头,一声大喝,于是二十多骑人马踏着大雪,一路风驰电掣,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