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生动的姿态,生动得让庾昭明不得不想起,这与往日的博彤大不相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身旁的青年男子,他盘腿坐着,一手杵在膝盖上,侧头笑看着博彤。他们坐得并不亲近,但庾昭明注意到男子的另一只手,隐隐约约正搭在博彤身后。
也许是他注视的时间太久,阮叔走过来,看了看,轻声介绍道:“这二位是常平伯府家的公子与小娘子。”
庾昭明认出来了,无声点了点头,而楼下的博嘉终于似有所感,抬眼看了上来,一双目光直接逼到了庾昭明的眼前。庾昭明不闪不避,垂眸而立,静静看着博嘉。
一张与博彤并无相似的脸,庾昭明知道原因,博嘉并非常平伯亲生,而是博彤的继兄。
这种对视持续下去,恐怕要变了滋味。正好阮叔是来请庾昭明回去的,“宝石已经测量摹画完成了,公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吗?”
庾昭明淡淡收回目光,向屋内走去。他走后,博嘉也终于收回了目光。
屋内,宝石全部收拢放入锦盒,摆在了桌案上。阮叔大致说了说构想,庾昭明提了一二建议,阮叔记下了,庾昭明于是起身要走,阮叔殷勤送出来。经过走廊时,庾昭明淡淡向下看了一眼,已不见博彤和博嘉的身影。
从东市出来后,庾昭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命人向永庆坊而去。车声辚辚,道路上积雪未化,车轮压上去,发出吱呀声。天空不算透彻,灰白的云层下探,笼罩了远方,街面却明晃晃一片,那是积雪反射的天光。
永庆坊靠近宫城,坊内深墙大院,气宇深深,多住着朝中大员与城中豪商。马车在一处关闭的大门前停下,庾昭明下车,团圆去敲门,门开了,门内人见到庾昭明,当即恭敬地打开了门。
庾昭明走进去,一个老嬷嬷迎了上来。“殿下来了,见过殿下。”老嬷嬷躬身行礼,被庾昭明一手搀扶了起来,“孙嬷嬷,起来吧,不必多礼。”
孙嬷嬷终究坚持行完了礼,才笑着站了起来,“前些日子听闻殿下出使外国去了,一路风餐露宿,想必十分辛苦罢?”
孙嬷嬷是伺候昭明母亲的旧人,自母亲过世后,孙嬷嬷自请出宫,庾昭明于是将她安置在了这处原属于他母后的宅院里。
庾昭明说还好,“一路有人伺候,不算辛苦。”
“回来路上可遇着了雪?”孙嬷嬷又问。
“遇到了。”庾昭明说。
孙嬷嬷发出了一声心疼的叹息:“那必定十分寒冷辛苦。”
庾昭明笑了笑:“都过去了,嬷嬷,不要担心。”
他们姐弟两小的时候,每日睁眼闭眼,最先最后看到的,多半都是孙嬷嬷,小的时候庾昭明不懂,可现在他知道,孙嬷嬷是他们姐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关爱。
他握着孙嬷嬷的手,转而问起了她的近况。孙嬷嬷很感动,连声说自己很好,“殿下专门派了人伺候,老奴什么都不用做,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再安闲不过。”
庾昭明微笑:“那就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内院正堂。正堂大门敞开,屋角檐壁,整齐如新,虽然久无人居住,却没有任何的生冷之气。庾昭明知道,这是孙嬷嬷尽心维护之功。
“听说殿下出使归来,老奴便知道殿下一定会来的,日日叫他们打扫准备着,殿下请看看,有什么做得不到的么?”
这处宅院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他们还小,母亲还年轻的时候,若觉得宫中住得烦闷了,母亲便带着他们出宫来这里住几日,庾昭明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后来母亲过世,庭院失去了旧主人,只留下庾昭明时不时的凭吊。
“嬷嬷维护得很好。”庾昭明说。
“殿下进去罢,老奴就在外守候。”
庾昭明不再说话,提脚迈步,走上了正堂。堂上静谧而整洁,一切仿佛都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就要登车回宫,而他还在留恋刚刚吃过的冰碗子,于是恋恋不舍,大喊放着别动,下回我还要吃。
想到这里,他默默笑了起来,他拂过桌案,桌面颜色深沉而有光泽,没有半点尘埃。帷幕挂在高处,轻轻飘荡,屋角的香炉里,暖香弥漫,迥然不同于屋外的寒冷。一切都是活的,唯独失去了主人。
他站在堂上,环视四顾,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