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李熙从未想到有一日这个词会用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身上。
她一向豪横,拿着一把铜环大刀看谁不爽都会说上两句,可现在呢,她安静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而那把铜环大刀深深扎入土里,鲜血干涸凝固刀刃上,不知道沾的是谁的血。
象征着吉祥的红色发绳断成两截,她一向喜欢利落,可此刻却披头散发乱糟糟的。李熙跪在地上,颤着手轻轻拨开她散乱的发丝,李熙下意识去摸她的脸,可当手将要落下的时候她又不敢认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你呢?”她的声音颤得厉害,沙哑得也很厉害。
李熙的目光定格在她乌黑的嘴唇以及唇边那流下的青黑色的血液,这血液的颜色同她脖颈处的伤口是一样的。
她望着她,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李熙像是生怕把她弄疼了一样,眼睛认真的看着,动作放得又轻又柔。
“不是会跑吗?不是答应了我吗,不是让我放心吗?阿秀,你食言了是不是?”她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抱紧她早已凉却的身体,眼底是噬心腐骨的痛意,眼泪不知何时已然滑落,她拼命咬着唇可越想忍住眼泪却淌得越厉害,李熙此刻像一个失去一切变得无助而迷茫的女孩。
她从未想过陪伴她多年的女子会死在荒郊野外,死得这样残酷,死不瞑目。
“到底是有多恨,到底是有多疼啊,才会让你这么不怕疼的姑娘都气得合不拢眼睛……还是说,你很害怕对吗?是了,哪能不害怕呀,明明都快要回家了可却只能一个人睡在这里……你肯定很想回家了,肯定很想我……你是个黏人的姑娘……”
李熙的眼中一片空洞,可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流落。
“你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呀,刘秀,阿秀,我求求你,你起来好不好?你起来……好不好呀?”李熙紧紧抱着她,为什么又要让她失去一个亲人,难道她就合该是天煞孤星?
李熙靠在刘秀的肩膀上,崩溃地哭泣起来。
“庄主,节哀……”陈识忍住眼泪,连看一眼刘秀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他偏偏只能说“节哀”。
李熙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眼中只有刘秀。
“庄主!你不振作起来谁还能为二当家报仇雪恨!”陈识刻意提高了声音,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提这些,可是他不能让接二连三失去亲人的李熙崩溃。
“庄主!”
“报仇雪恨……”李熙依稀清醒过来:“对,我不能这样……”
她看向陈识。
“是谁?”李熙眼中怒火滔天:“是谁害了我的阿秀!”
“现场除了二当家的铜环大刀还有一把弯刀,我检查过上面淬了毒,刀口和毒种……都和二当家受的伤一样。”陈识哽咽着将弯刀呈上。
“二当家昨日的任务是跟踪沧三老爷,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钱程红着眼眶道。
“沧三老爷?沧家……”李熙猛然抬眸,她咬紧牙关,眼神定定地看着陈识手中淬了毒的弯刀,她眼中掀起腥风血雨,杀气倾盆而来,震得地上的落叶都在发抖。
可李熙到底还是理性。
她很快反应过来:“阿秀的武功不差,连沧家的暗卫都奈何不了她,何况那人只用一把短刀,如何能近身杀了她?那人很厉害,极其厉害!厉害到能在明康城外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可这样的人又为何会留下这把刀,这么明显的破绽?”陈识不解。
李熙接过陈识手中的弯刀,她紧握住刀柄,眼眶泛红:“呵,他是故意的,他在挑衅我。”李熙的指腹缓缓从刀刃上划过。
“庄主小心!”陈识大惊失色。
李熙勾了勾唇,丝毫不怕,那弯刀也的确没有刺破李熙的肌肤,李熙看着那弯刀面容讽刺:“刀不够锋利,所以才会往刀上淬毒,小人行径,不过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罢了。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竟然杀了我的阿秀……”李熙压抑着怒火。
“庄主……”陈识担忧地看着李熙。
李熙望着静静留在她怀中的刘秀,她伸手轻轻覆在她眼皮上,然后缓缓滑下。
“因为被这样的杀害所以才会死不瞑目吧?没关系,我会替你报仇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李熙温柔地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闭上,直至完全闭合,李熙才狠狠又抱了一下她冰凉的身体。
从前她就很爱贴着她,逗她笑,这一回,就由她来抱她,由她……来送她离开吧。
落叶萧萧,如同葬歌。
一把铜环大刀葬入棺材带着女子的尸身远去。
这一路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轻灵的溪水如同在唱歌一般,伴随着歌声回到吕县,她一定不会寂寞。
李熙孤身站在原地,看着陈识、钱程等人护送刘秀回家。
“明康太大了,你一定不喜欢,所以回家吧,日后我也会回来陪你……你九泉之下,要快乐,要安息……”
眼泪淹没了她的眼眶。
她仰起头,眼光好生刺眼,可是,一片落叶打着转落下,落到她眼睛处,却阴差阳错地替她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
李熙一愣,她捂住落叶,遮住自己的眼睛,可她遮不住叶子下流下来的两行清泪,也遮不住哽咽的声音:“直到最后也要替我遮下阳光吗……阿秀。大老粗,也有细心的一天啊……”
她已然泣不成声。
李熙不信鬼神,可这一次,她却很想相信。
沧家是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任谁都无法刺穿。即便沧白藏看上去很喜欢她,可是李熙却除了他是沧白藏外,什么都不了解。
李熙望着沧府的牌匾,那遒劲有力的“沧府”二字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仰望着沧府,这样的府邸在明康四处可见,官吏,权贵,世族,那是一张张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大网,上面挂着无数只吃得大腹便便的蜘蛛,而她就像是误入网中的飞蛾,被那些贪婪的蜘蛛监视着,只待他们饿了,就会将她分食。
在明康,她太弱小了,弱小到谁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