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回来了?”温同乐还在井边搓衣服,见弟弟去而复返,不免有些惊讶。
温同书瞧见那一大堆的衣物,知道那是母亲接来的活计,忙上前去提桶,绑上井绳,丢到井里打水。
“府上人太多了,忙得顾不上我,我就回来了。”
温同乐直起身来,歪头问:“受了委屈了?”
温同书眨眨眼,不敢看姐姐,只用力拽着井绳将水桶拉上来:“没有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温同乐笑了笑,“巡抚大人待你如何我没见过,但是你那师兄,可是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府上人再多,他都得把你栓在裤腰带上,怎么会顾不上你?”
师兄,师兄是不喜欢文兆荣的了,但恐怕无论如何都要去假意客套一番吧?再说了,除了文兆荣,也还有不少人呢,保不齐里头就有他的什么旧友,也许是从前一起在京城一起长大的,也许是说了两句就情投意合立刻结拜的,总之,他这个便宜师弟是叫人牵挂不上的了。
温同书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想得出神,水桶里一大半的水摇摇晃晃地上来已经累得他有点喘气了,最后一截伸手一拽,却冷不防泼了自己一身:“啊!”
温同乐脸色一变,忙跑过去接过水桶:“怎么样?没事吧?你看你,衣服都打湿了……”说着说着,却发现弟弟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看,她忽然反应过来,放下水桶,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青紫,“没什么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温同书眼泪不由得涌上眼眶,他受了委屈,姐姐何尝不是受了委屈?颇有姿色的女子,却毫无家世背景,在外只能任由别人欺负。温同书满心惆怅,也顾不上回家去换干衣裳,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两手抱着膝盖:“姐姐,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如果爹爹还在,就好了。”
“如果爹爹还在,自然是好,但是爹爹还在,我们恐怕还在庆宁府,你也不会到巡抚府上读书了。”温同乐笑了笑,继续回去干活。
“我是觉得,如果爹爹还在,姐姐就不会受欺负,我也、也会更有勇气,”温同乐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和他站在一起。”
温同乐怔了片刻,随后放下手中泡水的衣物,看着他道:“你觉得,如果你姓司空,或者姓文,事情就会变得更好,对吗?”
很令人羞愧的想法,但温同书看着姐姐好一阵,诚实地点了点头。
温同乐走到他身边坐下,道:“同书,人贵自重,无论你姓什么,你还是那个读了很多书能写好文章的听话孩子,我相信,以府尹大人和司空郎君的智慧,看中的必然是你的本性。他们分明那样在意你的才华和天性,可你却在纠结自己的身世,你真的觉得,自己对得起他们吗?”
温同书沉默了一会,又低下了头,静静的,没有说话。
温同乐摸了摸弟弟的头发,道:“你再想想吧,到底是你自己的事。”说罢就要起身去干活,才迈出去两步,就听见温同书道:“姐姐,其实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
但是情感的滋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
但是那种随时会失去的摇摇欲坠感不是我能克服的。
但是他们越看重我的本性我就就越不得不纠结自己的身世。
但是,这些事情,都是外人所不能知晓的。
温同乐转身看着弟弟脸上的失落和寂寞,不由得叹息一声:“姐姐知道,你有自己的为难,这是姐姐帮不了你的,但是,你心里面的那些话,你有没有跟府尹大人还有你师兄说过呢?”
温同乐看见他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膝,然后缓缓地起伏。
他才十二岁,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和无奈,那些深重的情感沉沉地压下来,几乎将他压垮。
母亲并不知道儿子那些事情,一家人平静地吃了晚饭,一起赏了会月,说着些从前在庆宁府的旧事,晚间凉风一吹,母亲便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