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府尹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丰收,龙山府出现了少见的歉收,司空澹一连多日都忙于此事,先是跟着到田间巡视几回,又和其他官员商议延迟纳粮之事,做好开仓镇灾的准备,还要交代城防官兵多加巡查,以免有人生事。好不容易忙活完,底下人又来报,说龙山府前两年也歉收,粮仓告急,今年若要开仓,怕是应付不了。司空澹当机立断,派人到周围几个州府去借粮,又写了奏折送上京,自然也不免向他的老师——当朝章丞相开口求助。
后院十几日都见不着司空澹的身影。温同书住在后院东厢房,秋雁和春蝉每日围着他转,虽也免不了持续高烧低烧,但伤口还是慢慢结了第一层痂,人也慢慢有了精神。
司空靖除了在西院睡觉,其余时间都跑到后院来陪温同书说话。温同书仍旧趴着,屁股上盖一层干净绸布,一揭开便是骇人的伤疤。司空靖那几年屁股也受了不少罪,不觉得可怕,还用手戳了戳,道:“应该再过几日就能掉痂了,再结一轮就好了。”
“唔……”温同书又羞又疼,小屁股往里头挪了挪,“疼……”
“好了好了,我不动你了。”司空靖帮他盖上绸布,惆怅道,“我娘让人给你做了好几身寒衣,结果你一躺就十多日,这些衣裳都穿不上了。”
温同书白嫩的侧脸贴在枕头上,怔怔的:“已经十来日了么?”
他睡在这床上,什么也干不了,竟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是,十来日过去了,也只有师兄和师娘来看他。
温同书的小手抠着枕头边上的绣花,小声问:“先生,还在忙吗?”
小孩小心翼翼的模样刺痛了司空靖。他从前挨了打就喜欢闹脾气,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他爹不来喂,他就不吃饭不喝药,然后他爹就只得一脸愠怒地出现。可是,同书就连问一问,都是战战兢兢的。
司空靖拍着小孩的背,道:“我爹忙呢,秋收是大事,他走不开,别说你了,我和我娘也没见着他几回。你安心养伤,他闲下来肯定来看你。”
“先生,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不想来?”
司空靖不耐烦地蹙眉:“你别瞎想!都说了我爹忙,有空了自然会来看你,不然我娘也不会放过他。”
这样的问题温同书每天都要问好几次,最近他明显感觉到师兄不再那么耐心,担心再问下去师兄会生气,因此只得忍着心底的不安,点了点头:“好吧。”
夫人每日早晚都要来看孩子,眼见他慢慢好起来了,生怕他无聊,便给他拿了些书来解闷。秋雁和春蝉则更夸张,见小孩能扶着人下床了,连文房四宝都弄了来,一间好好的卧房不多时就成了书房。
不过纸笔来得很合温同书的意,他越来越认定先生不来,是因为还在生他的气。也许师娘已经在背后劝了许多次,可先生还是一意孤行,不肯再认他这个学生,说不准等他伤好就要把他赶出去,再不许他留在此处。至于师兄那些话,也不过是哄骗他而已。
也许先生还会有别的学生,文兆荣,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那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可是他很不甘心,若是从前,先生要赶他走,他只会一个人默默吞下委屈,收拾东西离开。可如今,他不愿意就此放手,先生说过他的文章写得好,师娘对他这样好,师兄什么都顺着他,他才不要把这个地方拱手相让!
于是他拖着一个受伤的屁股,颤颤巍巍地坐在案前,提笔落字。
一封情真意切的认错书,还是用时文写的,先是罗列一长串前人之典说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一一列举自己的错处,一错在以“府君”称呼先生,有伤情分,二错在作戏诓骗先生,令先生忧心气恼,未能尽到弟子之责。再接着陈述自己在病中深思熟虑,承诺以后绝不再做出此等愚蠢之事,万望先生再给他一次机会,即使再受更重的责罚他也愿意。
文章写好,温同书又咬着笔头琢磨了好一阵,涂涂改改,两日后才定稿,还不忘重新誊抄一遍,工工整整的。
夜间,秋雁来伺候他歇息,他便趁此机会,让秋雁帮他送这篇认错书去给先生。秋雁不敢接,道:“府君若不到后院来,奴婢也见不到,恐怕不能帮小郎君的忙。”
“那,那先生什么时候来?”
“奴婢也不知道呀,”秋雁把认错书放在他枕边,帮他放下帐帘,“府君许久没来过了,怕是忙呢!”
温同书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仿佛要问一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先生他、很忙吗?”
“奴婢可不知道前院的事,只是这段时日,府上日日人来人往,想也知道府君脱不开身。”
原来真的是忙吗?“那、那秋雁姐姐有没有办法帮我把这个给先生?求求你了。”
秋雁是从小伺候夫人的,夫人的心性学了六七分,心肠软得很,尤其对小孩的哀求,根本没法视而不见,犹豫一阵,道:“我帮你给胡伯,让胡伯给你送上去,但是府君什么时候看,我可不能打包票!”
温同书喜出望外,竟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要知道,养伤这半个月,他还没笑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