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期的身子越发佝偻了,他似乎想要低低地哭泣。
但他只是一甩袖子,对着门口的跟班怪道:“什么人弹的曲子?这样美的夜,这样好的月色,为什么不弹一首更风流轻快的曲子?”
大重山的跟班们应声,他们关上了门,下到一楼,径直闯到后台,推开一众花容失色的歌女,便要去找那位琴师的麻烦。
那琴师是一位身着素衣,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男子。他被一群凶神恶煞的跟班围住,神色却无半分波澜,也没有停下抚琴,只道:“这里是乐馆,不是娼院,你们若要听靡靡之音,可以去对街的海棠苑。”
一群人登时怒了,今天他们跟着梁有期,已忍了太多的闷气,大重山人人都有活干,只他们跟着一个一事无成,还一脸丧气的白脸废物。
但梁有期是梁有朋的亲弟弟,梁有朋待梁有期,几乎比待他的妻子和孩子还要好,他们要想在大重山继续待下去,就不能得罪梁有期。
他们不敢对梁有期发火,也不敢对梁有朋有任何怨言,但对着一个落魄柔弱的琴师,他们还是可以生气的。
他们只有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这琴师的头上,他们这样的人,也只有迁怒,才能得到生活一丁点的可怜的慰藉。
一人拎着琴师的衣襟,便把他甩了出去,琴师摔到大厅,重重地摔到桌子上,那张桌子顿时被砸了个稀巴烂。
客人们惊呼惶恐,如鸟兽散。那些人走上前,似乎也要把琴师砸个稀巴烂。
琴师趴在桌上,不知怎么,却低低笑了起来,这一笑却引得他们愈加愤怒,他们围住琴师,对他不住殴打。
一面容俏丽的女子小步跑来,似乎想要阻拦,但见了这般可怕的场面,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他们拳打脚踢,揍得越来越凶,琴师却笑得愈来愈厉害,他几乎已笑出了眼泪。
他的泪水和他嘴里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染红了这片土地。
一群人只觉得自己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棉花糖,瞬间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放开。”
这一声却似一道命令,冷得激起来他们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身如修竹,立在灯下。
这个人看上去很秀气,也很清瘦,他看上去对他们毫无威胁。
他们不知道这秀气的年轻人正是贺青冥,他们也没有看见他腰间那把足以致人死地的剑。
一人嗤笑道:“哪来的小白脸,也想来尝尝大爷我的拳头么?”
又一人邪笑道:“这小子模样倒是不错,不如捉了来孝敬给班头。”
众人大笑,一人走近前来,便要去抓贺青冥的肩膀,不料还没有碰到人家一根汗毛,自己便被震了出去。
他的脸上,顿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愕与疑惑。
贺青冥竟笑了一笑:“怎么?”
众人纷纷上前,却都不能近身,他们摔得鼻青脸肿、腰酸背痛,一个个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他们终于知道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是一个厉害人物,于是爬了回去,爬到梁有期的脚底。
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兄弟们只不过请那琴师换一换曲子,那琴师竟对兄弟们破口大骂,还找来一位极为厉害的帮手,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兄弟们打了一顿!”
他们添油加醋、众口一词,梁有期腾地一下站起来,气道:“竟有人这般辱我大重山派?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一行人来到大厅,此时大厅空荡荡的,只有贺青冥一人坐在已塌了半边的小案旁喝茶。
梁有期几步冲上前去,喝道:“就是你无故打伤了我派门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在喉头凝滞了。
贺青冥转过头,正对上梁有期,他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他们的确是我打伤的,不过,我打伤他们,只不过因为他们打伤了其他人。”
梁有期不敢置信,几乎惊叫起来:“青冥剑主!”
一群人惊疑不定,更有人霎时瘫倒在地,软成一滩泥水。
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竟得罪了贺青冥!
贺青冥道:“梁公子,好久不见。”
梁有期心下一喜,他坐了下来,道:“青冥剑主……怎么也有雅兴到此?”
贺青冥从头到尾,都不像是一个会来寻欢作乐的人。
贺青冥道:“今晚月色不错,我便也来听一听曲。”
梁有期笑道:“飞花馆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乐馆,馆主云纤纤的歌喉更是江南一绝,我与她也算是有些交情,青冥剑主若喜欢,日后再来,只管说是我的朋友便是。”
贺青冥道:“那便多谢了。”
梁有期又道:“青冥剑主若不嫌弃,不如来听水山庄坐一坐,让我们大重山派聊表地主之谊。”
贺青冥却有些心不在焉,梁有期没有发觉,又自顾自道:“济海楼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只望能何时报答一二……”
窗外月影浮动,贺青冥蓦地起身,梁有期怔了一怔:“青冥剑主……意下何如?”
贺青冥却没有看他,只道:“今夜贺某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夜已越发深了,而月色更明。
一片悄然,贺青冥飞上屋头,追在那神秘人身后。
他们踏过春水,掠过飞星渡月桥,在白墙黛瓦、粉树红樱之间鱼贯穿梭。
贺青冥一气追出十里,那神秘人似乎终于后继乏力,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人道:“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
贺青冥道:“你今日出手,我却不能分辨你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洛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