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卿没有回答,贺青冥便也不再说话。
他站起身,便往外走,祝云卿头也不回,却一把拉住了他。
祝云卿哀声道:“就当我求你……”
贺青冥咬着牙,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道:“你的武功路数,分明就出自八大剑派!”
“你也和我一样,你也是——可你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包庇他们!”
祝云卿心下一恸,不敢置信地看着贺青冥。
贺青冥忽觉一点晕眩,他退了两步,装作若无其事地甩开祝云卿,道:“我既已埋葬过一次过去,就不会介意再多埋葬一个人。”
祝云卿忽然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柳无咎劝你,你会答应吗?”
贺青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祝云卿却道:“我明白了,你也许不一定会答应,但你一定会犹豫。”
贺青冥道:“我劝你不要来揣测我。”
“我只是为他可惜。”
他望着贺青冥已然消失的影子,道:
“他那样的人,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喜欢你。”
人的一生中,总是要追逐一些注定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李阿萝独坐案前,她忽然发现,自己竟已有了一丝白发,眼角又添一道皱纹。
她终究不再年少,无论她怎样避免,怎样回忆,年少的日子,年少时遇见的人,也都已成过去。
“母亲!”
李莫辞跑了过来,道:“母亲,梁师伯想见您!”
“梁有朋?”李阿萝方才还满是怅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他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见他!”
“可是师伯他——”
“师妹”梁有朋立在夕阳下,道:“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便似一颗钉子,敲空她的骨头,楔进她的血肉。
李阿萝浑身陡然绷紧,便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弯弓,她盯着梁有朋,慢慢道:“莫辞,你先出去吧。”
梁有朋看了她一会,忽笑了笑,道:“经年过去,师妹风采依旧。”
“比不得梁掌门名利双收、德高望重。”
梁有朋道:“师妹,你何必总是跟我过不去?”
李阿萝冷笑一声,道:“难道梁掌门来见我,是安了什么好心不成?”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莫辞。”
“够了!”李阿萝怒道:“你还有脸提莫辞?若不是你做的那些勾当,莫辞怎么会险些丧命!”
“我做了什么?我只不过是把那些人安置在一个地方,难道你要我舍弃城中百姓和武林同道不管,偏要去救那一群恶魔?”
“哼,你总是有一堆道理,总是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可谁知道你做过什么,谁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爬上大重山掌门之位的?我听说洛伊已经辞世,这些年来,她待你可谓痴心一片,可是你不过在利用她,让她为你奔波效力,你吸她的血不够,还要敲骨吸髓,把她蚕食殆尽,把玉山掏了个空!”
梁有朋沉声道:“她难道不知道?大重山和玉山互相扶持、各取所需,却要你镜湖来鸣不平?”
“呵,好一个各取所需!”李阿萝又道:“那霍璇儿呢?她只道洛伊抢了她夫君,却不知道,她自己也抢过别人的情郎吧!”
“她怕是只以为,我和你是个性不合而分开的,她却不知道,你是脚踏两条船,一边与我幽会,一边却同她欢好……还有你这桩费尽心思得来的婚姻,若不是霍璇儿铁了心思属意于你,又与你珠胎暗结,霍掌门怎么会乐意把女儿嫁给你?”
李阿萝心中火气更盛,几乎已成燎原之势焚便全身,终于降下一道惊雷:
“更不用说十二年前,温侯——”
“师妹——!”
梁有朋喊了一声,而后又低低道:“你莫忘了,十二年来,你已是我的同谋。”
李阿萝浑身一颤,陡然僵住了。
他道:“若不是你,温阳也不会一直蒙在鼓里,若不是你,那天晚上,我也不会知道他要去找关东三堂寻仇。”
李阿萝恨恨道:“是你骗了我!我以为那是他——”
“哦?是吗?”梁有朋道:“可是你的酒量一向不赖,怎么会轻易把我认成他?”
李阿萝面上已有痛苦之色,梁有朋道:“那天晚上,你其实很清楚,也很快活。”
“梁有朋你个伪君子,小人!八大剑派有你一日,必将永无宁日!”
李阿萝一掌挥出,却被梁有朋擒住双手,摁在案边,他道:“你看你,现在在我手下,连一招也走不过了。”
“你——!”
“你是恨我,恨透了我,可是苏京不一样,她和镜湖派都还需要我,八大剑派也离不开我。”
李阿萝一下子泄了气,只一对眸子还怀揣着一点软弱的恨意。
“你总是说温阳,说霍东阁,可是温阳早就背弃了八大剑派,若不是我,大重山至今还被霍家一堆老朽把持,他们尸位素餐,只顾自己快活,又何曾想过底下人死活?阿萝,有我一日,大重山派便会更盛一日,如今华山没了季云亭,顾影空为了收服人心、重整旗鼓已是自顾不暇,崆峒名为一派,实则已分裂为三派,青城、云门一向不入世,不为世事,还有你所爱的温阳曾经所在的师门小重山,他们这一代师门四人,已没了一个凌若英,又去了一个温阳,水佩青一心问道武学,张夜已是独木难支……你瞧一瞧,如今八大剑派里,除了我大重山,还有谁会和你师姐协作,还有谁会帮助你的师门?”
梁有朋这一番话,恍若一记重锤,敲得李阿萝支离破碎,再也攒不起来一点力气,仇恨也已变得空洞乏味,她仰着头,脸色苍白地软在梁有朋怀里,仿佛已失了魂魄,头上的玉簪也蓦地坠地,瞬间便断成两截。
梁有朋抱着她,轻轻哄道:“你看,你还是记得我,我也记得你。”
李阿萝浑身战栗不已,她骤然发出一道呜咽,哭道:“滚,你滚……”
她似乎想要挣脱,却又愈加瘫软,梁有朋道:“我知道你对温阳余情未了,我已派人打听过,他已许久没有再往侯府上招别的女人了,他早就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也早就到了该定下来的时候,他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一向荒唐,却一直很看重亲情,若是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他一定会和你重归于好……”
李阿萝颤了一颤,抖着嘴唇,道:“你是说,莫辞……”
“不错。”
“你无耻——!”
李阿萝大叫一声,终于挣开了梁有朋,她跌在地上,泪水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