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既然没得看了,看客也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几个戏中人。
秋玲珑在一边栏杆坐了下来,道:“温阳,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的……不日便是七贤祭典了。”
温阳侧过头,冷笑着看她,看了一会,才道:“秋玲珑,你还好意思提七贤祭典?你身为秋家主人,不过嫁了一个岳天冬,生了一个秋冷蝉,就忘了你许下的誓言吗?”
明黛悄悄与贺青冥二人耳语:“什么誓言?怎么我从未听过?”
贺青冥道:“这原是温秋二家秘辛,你久居域外,不知道也本寻常。秋灵意离世前,曾嘱咐女儿秋佩佩,历代秋家家主,都要以江湖侠义为己任,不得偏私、妒忌、傲慢,得此三者,无使见亲而不见贤,容己而不容人,恃强而不庇弱。”
秋家历经三代,每一任家主在上一任家主灵柩前,都要立誓终身不渝,否则秋家众弟子皆可取而代之。
这一条禁令对秋佩佩来说如同无物,但秋玲珑不一样。
十多年来,三宗罪责,她都已犯了个遍。
秋玲珑语气一冷,道:“温阳,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提醒你。”温阳道,“你我本来同源,我不希望你跟着岳天冬同流合污。”
秋玲珑目光颤了一颤,温阳又道:“我知道什么婚书、婚契都是借口,岳天冬他信了,我却不信,你若要结束一段关系,一向是干脆利落,爱恨分明,就像当年你我……他以为他是在拖住你,其实是你在拖住他。”
“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甚至今天,又在做什么?你瞒着他,他不明白,我却知道,你在收拾他留下来的那堆烂摊子,至少,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和金——”
“温阳!”
秋玲珑怒喝一声,又飞快地顾视了一圈左右。
温阳闷声呵呵笑了:“你怕什么?怕他们知道?可是岳天冬再这样下去,只怕全江湖的人都要知道了。”
“温阳,就算你喝多了,也不要撒酒疯!你说我偏私妒忌,可是你难道不是满心怨怼?你根本不明白!你没有成过亲,侯府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侯府,不会被谁分出来一半,可是我不一样,我有家室,有孩子……温阳,你养了那么多义子,可是你从来没有试过躬亲抚育,你依然是温叔叔的孩子,却不是谁的丈夫、父亲,这一点,你甚至不如去问问青冥剑主!”
温阳心中一震,不由转头看向贺青冥,怔怔道:“飞卿……”
水佩青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下却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
什么飞卿?飞什么卿?
温阳这混小子不会……?
她忽然觉得这件事很惊悚,她在小重山上闭关多年,竟已跟不上江湖八卦的速度了吗?
贺青冥道:“温阳,我已不是贺飞卿。”
温阳愣了一愣,一时间,心中竟然生出来一点怀疑。
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多年追逐的,到底是眼前人,还是一个过往的影子?
那个影子里,不仅有飞卿,还有他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是温灵还活着的日子。
他几乎不敢再继续怀疑下去,却又忍不住怀疑:秋玲珑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说,他要一个家,但这个家里,他依然是甩手掌柜,他做不了丈夫,更做不了父亲?
他可以继续风流成性,他还可以有千千万万个情人,但他于他那千千万万个情人而言,也都只是情人,却永远不会成为家人。
这些年来,他越是追逐,就离家人越来越远。
这些年……又是哪些年?
他猛然惊觉,这些年,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他喝了一声,猛然中止了回忆。
然后他看到秋玲珑,他们看着彼此,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很多年前,他看到秋玲珑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两个字:爱情。
那是和苏京完全不同的激情与热情,他们曾经许下很多誓言,也曾许过彼此很多未来。
此时此刻,他却看见秋玲珑也已老了,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也已生出疲惫不堪的皱纹,而他在她的眼里,也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他自己的样子,已和一个狼狈的,醉醺醺的酒鬼没什么两样。
这一刻,他们看着彼此,心中却都生出来同一个疑问:难道这就是爱情?
他们曾经以为自己尝遍了爱情的滋味,他们曾经以为,江湖上再没有哪个男人和女人,会比他们更懂得爱情是什么。
但此刻他们已怀疑自己,怀疑对方。
如果爱情是色相、妒忌、贪婪、放纵,是假笑、讪笑、谄笑、嗤笑,是追名逐利,是镜花水月,是禁锢是枷锁是破坏是摧毁……那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呢?
温阳忽然间失魂落魄,他浪迹情场这么多年,从未生出过这样一败涂地的念头。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当然失败过,还失败过很多次,可是从前他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余光里,他似乎瞥见了柳无咎。
他忽然又有一个古怪的念头:也许他还比不上柳无咎。
也许他也比不上温灵。
尽管温灵终生未婚,他爱的人从没有回应过他。
尽管柳无咎的心上人,也还没有回应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