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阳已不是在喝酒,而是在酗酒。
他已不是从酒中获得快乐,而是要把满心的怨怼、伤痛都一并浸泡在酒坛子里。
他浑身都已湿透,却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他哈哈大笑,“来来来,你们都来,阿京,阿萝,玲珑……还有,还有金乌你这个混账!小白眼狼!亏我救了你,又养你这么多年!”
他骂骂咧咧,颠来倒去,又俯下身去,抱着酒坛,望着圆乎乎的水面,低低道:“……阿爹啊。”
他似乎已烂醉如泥,似乎是想这么醉死过去。
他又想把头埋进去,却半途卡住了,只好把脑袋拔出来,又敲了敲自家脑门,嘿嘿笑了笑,“真是一颗好头!”
“温阳——阿阳!”秋玲珑实在看不过去,想要把温阳拖走,却如何也拽不动他,气道,“起来!你一个大男人发什么神经!”
温阳忽道:“你也以为我在发疯?”
秋玲珑一顿,温阳却又笑了,“我醒着呢,我清醒得很,我只是……想喝酒了。”
他又要去够桌上酒坛,这一次,酒坛子却被一人按住了,贺青冥道:“够了。”
温阳盯着他道:“给我。”
贺青冥没有说话,温阳沉声道:“贺青冥,你不要以为你是青冥剑主,我就不敢动手!”
贺青冥却道:“侯府出什么事了?”
一众皆惊!
明黛、秋玲珑等人不由瞪大了眼,又不由看向温阳。
温阳脖子僵硬地转了过去,又蓦地笑了,“青冥剑主,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我只是听贺七回报,长安有变,所以一猜。”
秋玲珑急道:“阿阳,到底什么事!?”
“想知道?”温阳低下头,又笑了,“想知道,陪我喝酒啊。”
秋玲珑一咬牙,“好——!”
温阳却制止了她,淡淡道:“我说的是贺青冥。”
柳无咎喝道:“温阳,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温阳怒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师父,要不是他——!”
温阳忽然愣住了。
贺青冥竟忽地拎起来一坛子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一桌子都是烈酒,贺青冥只喝了这一口,便趔趄了一下,退了一步,被柳无咎揽住,却又忍不住弯腰咳嗽。
温阳定定看着他,怒气慢慢平息了。
过了一会,他却突兀地笑了一下,面上似有哀色,“夜幕四十九人,已全军覆没。”
秋玲珑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夜幕是温阳亲信,也是侯府历经几代人培养出来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摧毁?
明黛道:“是——金乌?”
温阳漠然地点了点头,“夜幕的名册,一向只有我知道,但数日前,我给了一个人看过。”
他看向贺青冥,眼眶似已红了,“……飞卿,夜幕他们……是我阿爹最后留给我的人了,我又没有家人了。”
“可,可是——”明黛道,“贺兄他不可能……”
她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话。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贺青冥不可能泄露那份名册,但那份名册泄露,是因为他。
伯仁非他所杀,但伯仁因他而死。
贺青冥默然片刻,道:“是慕容。”
“是他,又不是他。”温阳道,“是金乌的人,扮作了慕容。”
慕容是温阳义子,换作旁人,绝不可能骗过他。但偏偏是金乌,偏偏金乌对温阳和慕容都太过熟悉。
魔教不只来到了扬州,而且也已潜入了别业,甚至早在八大剑派设置关卡之前。
这一切草灰蛇线,金乌早有图谋,亦早已有所筹谋。
哪怕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哪怕他只是一个少年。
哪怕他筹谋的时候,他还在逃亡的路上。
他太过了解中原武林,太过了解八大剑派,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观察、计划,直到五年前季云亭“去世”,八大剑派不再齐心,他这才振臂一呼,召集旧部,誓要让魔教卷土重来,再度崛起。
他挑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为了这一个时机,他和魔教已蛰伏了太久。
这一盘棋,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被一双鬼手悄然搅动风云,而第一颗被金乌选中的棋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义父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