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远在大洋之外的贺晋玺如何了。
没有人告诉他。
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他是带着无数的愧疚和歉意走的,他望着天花板,嘴里还在呢喃,不停地唤着“晋玺……晋玺……”
生命走到尽头,他至死,都没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他只希望,远在大洋之外的贺晋玺能好好活着,千万要、一定要……活下去。
护士来病房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气息已经断绝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过去的十七年一样,安安静静的。
只是,护士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道泪痕,眼泪刚刚从他的眼里流出,划过太阳穴。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苏醒,也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离开。
——
“所以……”贺晋玺垂下目光,“他走了是吗?”
威廉恩点点头,目光里流露出对贺晋玺的同情。
“他葬在哪儿?我想,也许我该回去看看他。”
威廉恩诧然,“你要走?噢,别这样,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可以留在明俄思宾州工作。以你的才能,明俄思宾州需要你这样的研发天才。”
“谢谢你的好意。”
也许是在死门关走了一遭,如今的贺晋玺,眼里终于没有了当初的那股锐利和锋芒。
而是一双平静的眼眸。
他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偏头看向窗外的椴树。
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这课椴树光秃秃的,干枯得像是快要凋零死去。
没想到四年的时间过去,它不仅停了过来,现在甚至生机勃勃,枝头长满绿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光芒万丈。
“走了四年,我想,我该回去了。”贺晋玺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威廉恩,“以后你来中国,一定记得来找我,你不是说很喜欢中国的河山和美景吗,我带你游山玩水。”
威廉恩想,自己是留不住贺晋玺了,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
“好吧。”威廉恩微微抬起张开的手臂,“我们中国见。”
——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这四年里,如果要问贺晋玺有什么感觉,那么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是“痛”。
身体上的痛。心里也痛。
治疗痊愈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情,况且,每天打针、插管、上药,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当药物随着血液进入身体,蔓延至全身的时候,病人的身体会产生反应,骨头的痛不断折磨他。
几天几晚都不能说好。
威廉恩一致认为,没有人能挺得过来。
但他没想到,贺晋玺竟然是个例外。
人在极端痛苦绝望的时候,还能凭借着意志活下去吗?如果能,那支撑他的这份意志得有多强大?
贺晋玺有时会望着窗外的白雪发呆。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会看着窗外的漫天白雪,设想遥远的故土上,颂雅会在干什么。
无数次他就快要被病痛折磨得快要放弃的时候,总有一个画面不断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徘徊。
不是工作之后他和颂雅的甜甜蜜蜜,也不是他们依偎在彼此身体上的贪恋,是小时候。
——小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颂雅趴在他的床边大哭,求他不要死。
记忆里,这个一向高傲固执的小女孩竟然哭得那么伤心。
她的哭声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渐渐地,把试图在与病魔面前放弃抗争的他拉了回来。
贺晋玺想,这是多么意见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是那么意外,那么恍惚,在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如此在乎他的生命,原来,他死于不死,竟然关系那么重大,原来,他的离去竟然能让一个人哭得那么伤心。
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当然,贺晋玺回去,并不是要把颂雅抢回来。
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也沉稳了一个人的心性。
他想回去看看他的父亲,告诉他,他现在已经不怪他了,告诉他,他活了下来,以后,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他会如贺圭忠所愿,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至于颂雅……
贺晋玺想,也许她已经嫁得良人,有了幸福的归宿,生育了可爱的宝宝。
她会和她的丈夫在周末,牵着孩子的手一起到公园放风筝。
那时,她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只是,在她身旁的人不是他。
没关系,生死面前,别无大事,贺晋玺此生所愿,只是颂雅幸福快乐。
第二天,他就启程,坐飞机飞回了国。
一个他足足四年未曾踏入的土地,一个他眷恋着的地方。
在这片土地上,有他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