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贯一边拍掌,一边站起身,“随你高兴,如今是侄儿的天下,侄儿说了算。”
说完这句话,他向椅子上的牌位抱了一下拳头,向天上的二哥道了声“告辞”。
然后仰头一阵大笑,汲着布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呀,温温有礼的侄儿也杀伐果断起来。”
当他走到苏慕昕身边时,还是停下了脚步,苏慕昕缓缓仰起头,从婆娑的泪眼中她看到七叔眼中有对她深深的同情。
“七叔,帮我救救刘莹。”
她的声音嘶哑,脸上布满泪水,犹如一个泪人儿。
梁贯垂眼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目光,叹了一声“可怜呀”,跟着就跨出了门槛,随着替他撑伞的小厮走到雨里,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苏慕昕的泪流得更狠了。
这一幕,梁骁尽收眼底,他怒火中烧,忍了好几次才将心头怒火强压下去。他捧起父亲的牌位,再次将牌位上的名字认真读一遍、擦拭一遍,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牌位摆到供桌的正中位置。
跟着向三位长辈告辞,当他走到苏慕昕身边时,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然后摆正视线,头也不回地从灵堂里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依然没有减小的趋势,苏慕昕听到身后窃窃私语,陆续又有人走了,院中的人拖着打死、打残的也走了。
刘莹必然是死了,她的尸体会被他们草草掩埋。
一个奴仆犯了家规,主人打死是活该,连他们大夏的律法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奴仆哪是人,不过是主人的一件财物,一个物件,一只能说话、能做事的小猫小狗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她顺着泪眼望过去,一个个儿不高的护卫从长廊向她走了过来。
“侯爷吩咐,侯爷姓梁,姑娘姓苏,从今日起,侯府再无七小姐,只有客居侯府的苏慕昕苏小姐。苏小姐是故去侯爷的故人之女,侯爷受父所托,代父照顾苏小姐,仅此而已。”
护卫低垂眼眸,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苏慕昕凄惨的跪在由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眼神里透出些许同情。
“侯爷叫苏小姐安心,安平侯府永远有小姐一碗饭吃,但想吃这碗饭小姐就得安分守己。侯爷还说,小姐房中的书就别读了,让教养嬷嬷找本女则给你读,学学书中的规矩。”
无所谓了,苏慕昕泪眼婆娑的看向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老夫人也有句话让小的带给苏小姐,老夫人说今年府中经历了大事,她身子又没往年利索,不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老夫人要小姐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跟陈姨娘要。老夫人还让小姐快些回房,让你屋的嬷嬷给小姐熬碗姜汤,备点姜浴,免得受凉生病。”
护卫说完就告辞走了,看押她的丫鬟也走了,四周忽然就昏沉下来,苏慕昕再也绷不住,瘫倒在地上。她的世界都是昏沉模糊的,似一茬一茬的人来,又似一茬一茬的人走,似身处太虚幻境,又似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哎呀,有人上吊自杀啦!
还是一男一女!
她眼前忽然之间出现了很多人,有她娘,有她爹,有二哥,还有一个是她的亲生爹爹……然后,她眼中又出现了宽敞的马车,幽暗的客栈,忙碌的店小二,被撞开的房门……
她只看到垂下的笔挺挺的四只脚,正要往上看,一只温暖的大手迅速遮住了她的眼睛……
再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异常低沉、悲痛的声音:骁儿,把昕昕带走!
“嗳,这孩子怎么睡在这儿,地上凉,回屋睡!”
“你管她做甚,那对母子恨不得一脚蹬开她,你倒好,还主动贴上去。”
“她还是一个孩子……七丫头,醒醒,衣衫都是湿的,快回屋去……你,送七小姐回她屋。”
“呵,这时候倒会关心人了,刚刚在里面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他们母子是怎么奚落挖苦我的,你是看在眼里的呀,怎么屁都不放一个。”
“早叫你别纵着奴仆乱来,你偏不听,这叫什么?这就叫求仁得仁。”
“你好没良心,我这样做还不是帮你出气!这下好了,什么都不让我管了,以后还不被王宏君欺负死,还有那个从偏门抬进来的,以前她哪敢这样跟我说话呀,还不是这两年,她娘家有个得势的哥哥。”
“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见识长!你见识长怎么没见太后、圣上眷顾眷顾你!你是梁家长子,宽儿是梁家长孙,哪家袭爵不是长子长孙,你们梁家倒好,尽便宜次子小宗……哎哎,你走哪里呀?又不到我屋里睡呀?”
“弟妹刚刚不是说了吗,让你好生将养,你脸色太差,我怕半夜醒来被你吓死。”
“你个没良心的……”
原来如此,争权失败的一方为了给胜利的一方添堵,故意放下手中的鞭子,那些奴仆见管家没了鞭子,慢慢大胆妄为起来,稍有不满就联合起来欺压比他们更弱小的人。
这个家就像一座丛林,弱肉强食,弱小者要想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给自己找个强大的靠山。
她是刘莹的靠山,但她这个靠山自己都要倒了,所以刘莹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发泄对象。
只是令那些奴仆没想到的是,主人废了管家的权利,自己拿起了鞭子,他们和刘莹成了那只儆猴的死鸡。
苏慕昕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留下的那个丫鬟摆摆手,婉拒她的好意,待丫鬟走开,她也走了,徒留下一只羊角灯和一件狐狸毛披风在夜风中无力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