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在山上吗?”池岁星问。
“山那边。”刘国强说。
“湾东?”
“更远一点。”
“津江?”
“再远。”
再远的地方,小孩没去过也没听过,他只能想象,想在群山绵延的那头。
刘国强缓缓诉说,“我家那边很平,不像渝地这边全是山。”
在池岁星的脑海里,一望无际的平原,高楼大厦,宽阔的大马路川流不息,汽车声不绝于耳。
“没那么好。”刘国强笑道,“跟景星乡差不多,不过村里都是种田的人,没有煤矿。”
“哦。”小孩回应。
在雨里,筒子楼是景星乡唯一还没停电的地方,从筒子楼住户家里传出的亮光似乎汇在一起,把黑夜烫出一个洞。而在周家坝,已经停电的居民家里,大多人早早睡觉,没睡的,也得点着蜡烛才能看清。烛火摇曳,窗外雨丝渐弱,刘国强带着家里的雨伞,俩小孩撑着从周忠明家里借来的伞,三人走到公寓楼下。
家属大院和单身公寓离得并不远,几步路便能走到。文丽萍早早站在楼下,虽然雨还在下着,却已是毛毛细雨,不成气候。在筒子楼前的路灯下,小孩望见文丽萍已经等候,便从毛文博身后跑了过去。
“姐,这两娃走错楼跑我那去了。”刘国强对文丽萍说道,“给您送回来了。”
文丽萍把池岁星扣在怀里,“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走一趟。”
“没事没事。”刘国强回头走去,而文丽萍揪着池岁星耳朵上楼。
小孩疼得龇牙咧嘴,虽然知道可能有顿打,池岁星还是撒娇道:“轻点轻点。”
文丽萍摸摸他和毛文博身上的衣服,“快点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池岁星捣蒜似的点头,赶紧拉着毛文博去厕所。热水来不及烧,只好用热水壶里的,池岁星拿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毛文博虽然比他大两岁,可小孩的衣服大都比自己的尺寸大两码。做衣服或者买衣服的时候,总会考虑到小孩长大,衣服买大一些更划算。所以池岁星的衣服毛文博大都刚好能穿下。
在家里洗澡没有矿上的澡堂方便,家里没有淋浴和浴池,池岁星只能站在原地,用水瓢浇水洗。有时跟池建国一起会方便一点,大多时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最多让文丽萍帮着洗头,爸妈常说他大了,要学会自己洗了。以前小时候,周家坝很多人还没修厕所,要上厕所只能到旱厕去,也没有洗澡的地方。大人们去矿上的澡堂,小孩要在家里洗澡的话,只能接一盆热水,在户外的坝子上慢慢洗。
池岁星往自己身上打了肥皂,让毛文博帮忙浇水。虽然是夏天,可被雨淋透,一晚上没换衣服,身上还是有些冰冷。毛文博见池岁星坐在板凳上,便一边帮他浇水,一边搓搓他身上的脏痕。小孩不喜欢洗澡,一天又喜欢四处跑弄,身上总会脏兮兮的。
“冷不冷。”毛文博问。
“不冷。”小孩紧闭眼,生怕头上的泡沫进到眼睛里。
洗完澡出来,换套衣服,雨已经快停了。时间还早,池岁星用扫帚将阳台上的雨扫下,又把吊床重新挂好,跟毛文博一起躺在上边。空气清新,晚风怡人,只是天上还看不见月亮和星星,躺着有点冷,池岁星只好往毛文博怀里钻。
毛文博刚洗完澡,头还没干。有时候他觉得池岁星这样的短发还不错,洗完头用干帕子一擦便干了,而自己总要等上许久。
吊床窄小,池岁星往毛文博身上靠,而毛文博担心头发还没干,便把头往后仰。
“痒。”他说道。
池岁星也不管,两人一同往后倒去,于是吊床一翻,一同摔在地上。毛文博先落地,而池岁星趴在他身上,没怎么摔疼。反而毛文博捂着脑袋,问池岁星疼不疼。
“不疼。”小孩低声道。
阳台的地板冰凉,刚下过雨,从楼上的雨棚低落下来雨滴,又砸在下一层的雨棚上,时而噼啪作响,时而安静恬淡。毛文博脚还勾在吊床上,池岁星趴在他身前,只好先让池岁星起身,毛文博才踉跄着站起来,后脑肿起来一个包。
池岁星凑上来,踮脚摸了摸毛文博脑袋,“你撞到啦?”
“嗯。”
“疼吗。”
“还好。”
筒子楼的阳台都会种上一些绿植,茉莉百合夜来香之类的。每到晚上清晨,便会花香四溢。夜风吹拂枝丫,吹出月亮,闪烁了繁星,小孩垫着脚,抱着毛文博脑袋,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还疼不疼。”他天真地问道。
“不疼。”毛文博回。可又有些疼,他觉得有些头晕,望着已经转身进屋的池岁星。
小孩见毛文博没跟上来,又回头喊道,“哥哥来睡觉了。”
毛文博这才跟上去。
“在哪睡。”他问道。
“我家。”池岁星已经脱掉凉鞋,躺在床边。
“我回家去给爸爸说一声。”毛文博把池岁星脚踝拉着,“还有,去洗脚。”
“今天洗了澡的。”小孩挣脱开来,爬到床内侧去。
“没洗脚你。”毛文博上床,揪着小孩耳朵。
“怎么你也揪耳朵。”池岁星抗议。
等毛文博到对门去给毛健全说完,池岁星也没洗脚,肚子上盖着床小毯子,已经睡着了。毛文博躺在他旁边,关上灯,把刚才阳台上小孩亲的一口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