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毛文博轻声说道。
“电视机?”
“嗯。”池建国点点头。
得到确认,小孩哇哇大叫,绕着桌子跑了两圈,想跳上桌看,最后踩着凳子,上桌把纸箱子打开。一个方形、前宽后窄的电视机正静静卧在箱子里,四处放着泡沫板防震,还有一根斜着的天线。
“现在就能看吗?”池岁星问道。
池建国把小孩从桌上抱下来,“还得装天线呢。”鼓捣许久,直到第二天池岁星才看上电视。电视机就放在客厅靠墙,放在一张老桌上,墙面后接了电线。电视尺寸不大,右边是一排按钮,开关键、调整声音大小和电视频道。
电视装好后池岁星亲手按下开机键,频道上刚好放着广告。彩色的图案和新奇的音乐出现,此后许多岁月,这台电视机一直没有变过,陪着小孩走过那些无聊、懵懂的岁月。池岁星记得最清楚的,是1998年放的电视剧《神雕侠侣》,虽然1995年,也就是装电视机的这一年年中便在香港TVB上映,可引进大陆播放时,大概是在98年了。那些年许多电视剧火热,小孩经常放学后去小卖部买些贴纸。再之后上了中学,便没那么多时间看电视了。
1995年一月中下旬,自从池家装了电视之后,许多爷爷奶奶、伯伯阿姨都想来看几眼。筒子楼里并非只有池家一家买了电视,于是大家看了两眼新鲜,也便慢慢散去。还没到过年,寒假作业还没发,无聊的假期里刚好有电视机,池岁星和毛文博当然成天守着。那会的电视节目还没现在这样丰富,有时晚上,电视机便雪白花屏,起初池岁星还以为坏了,后来才知道是没有节目播出。
池岁星看得起劲儿,晚上又冷,他便和毛文博把被子拿到沙发上,盖着被子看。有时小孩睡着,毛文博还要收拾好。冬日里的岁月虽漫长闲散,却温馨恬静。
翌日去学校领通知书,小孩语文满分,数学97,比起上次虽然总成绩低了,可至少有一科的作业不用写了。语文和数学各自发了一本寒假作业,小孩不用写语文的,只用写数学。毛文博还是叮嘱小孩一天两页,一想到快过年了,过节那几天自然不想写作业,于是又叮嘱小孩一天写三页,这样过年那些天不写,也刚好够进度,能在寒假结束前写完。
离过年没几天,筒子楼也越来越热闹,今天这家贴对联,明天那家烧腊肉,后天楼上又灌香肠,邻里互相帮忙,许多繁重的事情也简单起来。吴永刚夫妻俩今天在灌香肠,把猪小肠洗净,再用漏斗把事先准备好的肉馅填进去,再用棉线分段,用钉子扎些小孔,下锅煮熟。
池岁星和毛文博也在帮忙,虽然小孩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把做好的香肠拿到筒子楼楼顶帮忙晾干,小孩还是收到了一小段香肠作为奖励。晚上文丽萍下班回家,将香肠切片。新做的香肠没有烟熏过,少了些风味,可胜在新鲜。肠衣软弹,肉馅麻香,川渝地区做香肠,大多都是麻辣口味的。
池岁星对过年没有什么实感,只是看见筒子楼各家各户都装饰起来,小卖部囤了许多烟花鞭炮,还有供给小孩玩的擦炮摔炮,才渐渐有了感觉。临近春节,矿上也放了假,文丽萍和池建国商量着把家里装饰一下,做个大扫除之类的。
池岁星和毛文博也在帮忙,小孩站在桌子上,擦擦窗户,觉得靠外的玻璃都有裱花,而其他地方就没有,于是给妈妈说想剪纸贴上去。文丽萍给了小孩五块钱让他去小卖部买些红纸来剪窗花。小孩脚程快,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带了一叠红纸。
文丽萍让小孩把针线盒拿来,拿着剪刀教池岁星剪纸。剪刀还是文丽萍的嫁妆,老式的剪刀大多锋利,两个剪头似乎磕碰一下便能戳一个窟窿。文丽萍把纸对折两次,右手拿着剪刀喀嚓几下,在池岁星的全神贯注下,虽然他还是没看懂怎么剪的,但文丽萍把纸张开,一朵纸花便开了出来。
“哇。”小孩惊讶道。
“去贴着。”文丽萍说。
毛文博把小孩抱着,池岁星一手拿着胶水,另一种手把纸花贴在窗户上。红色的纸花和透明的窗户,窗户外是景星乡依旧绵延青山,近处是忙碌不断的周家坝,底部是家属大院,旁边是单身公寓。
大扫除做了一上午,池家焕然一新。等这边做完,两个小孩也去毛文博家顺带扫地拖地,简单收拾了一下。毛文博家东西本就不多,他平常也多在池岁星那边睡觉,很多原本在自己家的东西,为了方便,也拿到了小孩这边。比如他的书和玩具。
常日里小孩九点多就该去睡觉了,顶多熬夜到十点,文丽萍便会催促小孩赶紧睡觉。就算池岁星躲在被窝,再不想睡,还有毛文博呢。可过年这段时间,再没这种约束。今天除夕,是要守岁的。池岁星婆婆爷爷没来景星乡过年,今年池家打算初四那天回老家,除夕和春节便在景星乡过了。
筒子楼热闹起来,周家坝今天早晨杀了猪,摆了席请大家吃刨猪汤,池岁星在远处都能听见早晨杀猪时的响声,开水烫在猪皮上,氲起阵阵白雾,随后是年猪的吼声,在屠夫精准的刀下,很快了无声息。新鲜的猪血装了满满一大盆,厨房柴火冲天,水管冲洗着地面的血渍,不远处鞭炮锣鼓齐鸣,小孩们手里捏着擦炮,肆意挥洒。
池岁星买的摔炮,手里捏着,用力往地上一砸便炸开来,擦炮得在盒子旁边擦一下,像是点火柴一样,有嫌麻烦的,在大人那借来一根烟头,放在擦炮头碰一下便点燃。有勇敢的,还会在手里把擦炮捏一会儿,等快到时间了,再往天上丢,擦炮在空中炸响。而这些事情,池岁星有这个心和胆,毛文博也不会让他做的。
中午在周家坝吃了刨猪汤,晚上便是各家各户的年夜饭。池建国前些天打算钓一条大鱼来吃,可只有些小鲫鱼,年夜饭不能没鱼,池建国只好骑自行车去平洞市场上买条大鱼。文丽萍在厨房从早忙到晚,毛健全帮她打着下手,而两个小孩,从中午吃过饭后就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寒假后,雍淳杰自然回了景星乡,带着周家坝和筒子楼里的小孩四处玩着。津江上游有个水库,平常蓄水,旱季放水,池建国钓鱼也是在那里。水库水深,鲜有人迹,担心孩子失足落水,大人们都不会让小孩去那玩。有雍淳杰带着,小孩子们胆子也大起来,一齐跑到水库去抓鱼。冬天水冷,说是抓鱼,顶多在岸边捡些石子打水漂玩。
“哥哥你会吗。”池岁星问毛文博。
后者摇摇头,景星乡的小孩或者说大部分小孩玩的,毛文博都不会。弹珠、弹弓、斗鸡、溜铁环、打水漂,毛文博一概不通。池岁星捡了个平一点的石块给毛文博,教他打水漂。
“像是丢飞镖一样。”池岁星说。
毛文博用力把石头丢了出去,只打了两下。而池岁星随便从脚边捡一块石头,也能打六下。
“过来点,别掉下去了。”毛文博见小孩就在水库边缘。
“没事。”池岁星道,脚下却突然一滑,跌入水中。好在只是浅岸,小孩浑身湿透,回家被骂了一顿,念在过年,没有被打。
“过了今天就新年了,还这么调皮。”文丽萍帮小孩擦干头发,还不忘念叨。
“新年属是什么。”池岁星问道。
“猪年。”毛文博抢先回答,“乙亥年。”
池岁星哇了两声,“那今年出生的都属猪吗。”小孩心里不禁嘲笑。
毛文博取出帮小孩暖好的衣服,“生肖而已。”他说道。
小孩穿好衣服,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