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这一幅.....不仅细致地描绘了夜幕麦田的宁静,更是采用了多种泾渭分明的色彩,热烈大胆,不求神韵,只求将脑海中的画面如留影记录那般照实刻画。
裴长玉知道,这类写实的画法是北洲的特色,也是叶扶年从小掌握的,因为叶氏本部就在北洲。
他还知道画中的地方,是叶氏北洲一方凡人驻地,那的百姓淳朴,将修真者视为天上仙人,每年都要为叶氏进贡不少物资。
叶扶年画完最后一笔,搁置墨笔,裴长玉便心有灵犀似得到他身旁,洗笔,整理,又没碰到那张画边角,做完这一切,他又弄来一盆清水,细致地为叶扶年擦拭沾染些许墨迹的手,仿佛对待珍宝一般。
他看叶师兄少见地对那副画愣了神,也不打扰,只静立身侧与他一同欣赏那副夜幕麦田。
许久叶扶年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我今日才知道,他们把那地方的麦田全烧了,勒令那些百姓去种灵稻。”
裴长玉身侧的手一紧。
凡人界缺少灵力,在那样田地里种灵稻,废人也废田,基本上一季灵稻收完,那里的土地三年内就别想种任何东西了。
凡人也不能吃太多灵米,他们的身体未通五腑六脉,也没有引气入体,食用过多灵米只会让大部分人爆体而亡。
叶氏打算让那地方的百姓看着雪白的灵米入库,然后活活饿死吗?
“强征民田种植灵稻不说,他们还想提升产量?”裴长玉忍不住问。
叶扶年头也不抬地回:“长老们之前久未结论的运河开放要有结果了,南洲成千上万个修真世家,可都等着那条河运来源源不绝的灵米。”
裴长玉哑然。
北洲地广人稀,临群山分界一带的土地肥沃,是盛产粮食药材的黄金之土;南洲也不差,但聚集在那大大小小的世家们长年累月互殴,一派‘斗法大舞台,有命你就来’的勃勃生机,并不是个安稳生产的好地方。
这两洲的交际,被天然的群山分开,只有寥寥几支山道,和一条从西出发,分割西南,深入北地的大江。大江的两岸,则是各怀鬼胎的世家、王朝,自第一条商船入水,有关这条河的纷争就未停歇。
运河之争持续了数十年,那些不太平日子里物资的交易流通,都要由造价昂贵的云舟承担,然而限制比运河还多,各个洲的顶级世家来往便不密切,基本上就是你搞你,我搞我的互不侵犯。
而如今海清河晏,倘若运河开放,南北商定,那更节省人力物力的水路无疑会掀起一阵贸易热潮。
但叶氏也并不缺钱啊,算是众多世家里对待凡人态度较为宽和的一派了,怎的突然丧良心,开始压迫凡人了起来?
这么迫切的想充裕自己,是打算给修真界来点小小的出世震撼吗?裴长玉心里慌慌的,他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些什么信息,拼命去理,又找不到脉络中心。
事实证明,不染尘埃独立于世的修真世家,其行事作为也与俗世中为利奔波的商贾无多区别,裴长玉早知这个道理,也学会置身事外,只是心里却总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大抵是因为他贫贱的出身,或者更深处扎根着的野望。
而眼下,那利益的齿轮已经密密咬合,只等最初的力将整个中枢激活,他也好叶扶年也好,哪怕心里再忿忿不平也是阻止不了的。
他们毕竟都还太年轻了些,在外界看来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在那些真正话事的老家伙眼里并无份量。
除非叶扶年能接过族长之位,或者他能当上掌门,这类目前看来极难达成的目标。
“师兄觉得河道一通,谁最乐得其成?”裴长玉心里隐隐约约冒了点想法。
叶扶年沉吟:“.....谢氏。”
这个南洲地区的老大,众多中小世家依附和虎视眈眈的对象,想要将南方修剪成谢氏后院的新兴大族,迫切渴求着更多的资源,再用这些资源聚拢更多的人才。
而事若定下,可见奴隶的价格又要水涨船高,各地失踪的青壮年估计又要多起来,各个世家的驻地里便会多一些打了奴印,来历不明的凡人。
你不能指望这些动辄修行一二百年的修士们把凡人当人看,毕竟人也是修真界里颇为流通的商品。
“怨不得谢氏一向溺爱他们家少爷,这次却选择将人带回本家严厉训斥。感情他们一直在推动这事,没曾想刚谈好便出了百越的乱子。”裴长玉唐突说道。
叶扶年却眼神一凛,垂眸微笑:“这倒是把好刀子。”
裴长玉笑而不语,心里却叹气,他刚刚把谢小少爷坑大发了。
言语提示叶扶年可以用百越之事上禀家族,相当于给叶氏递了谈判桌上的筹码,届时商谈利益分割时叶家少不了拿百越之事哭喊委屈,谢氏估计也不敢迁怒自家小少爷,只能捏着鼻子割肉,基本等同于给两家运河磋商事宜拱火煽风。
当然,只是拱火,最多将谈判的日子拉扯长几天半个月的,这事的落成就如开闸之水,无可挽回的余地。
但只要南北这两家主事的还在拉扯,凡间就能多一天太平,虽然只是部分。
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剩下的便听天命。
只是委屈谢少爷了,虽然不顾场合攻击同门是不对.....但源头裴长玉难逃其咎。
“乱世将起,师兄。”裴长玉笃定地说。
他们皆是命运手下的棋子,掌握片面的讯息,妄图以人智破开沸腾整个世界的迷雾,叫人嘲笑年轻人的不自量力,但哪怕是以卵击石,他们也要去做那些事情。
叶扶年似有感叹:“是啊,乱世将起。传闻值此世代,英雄豪杰辈出,生灵涂炭恸哭.....我等只是浮世一叶,焉能力挽大厦于将倾。只是......”
裴长玉觉得这么一通下来,又是百姓受难又是各家阴谋的,师兄肯定把那扇子的蹊跷欲问之处忘得差不多了,于是垂耳聆听师兄有感而发,心里松气想:也许是他想错了,师兄那日并不知道是那把扇子的锅。
“只是长玉,我还是想不通。”师兄修长分明的手搭上裴长玉的肩,近乎耳语的呢喃却在裴长玉耳边炸开惊雷:“那把扇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