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好十二师姐,她常年在外除邪祟,很有经验的。”临行前十五师姐嘱咐道,“顺便帮我带份当地的绵纸。”十六笑嘻嘻道。“上次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自己买。”十五质问着,“这不是忘了吗。”“你到底欠了多少符箓作业啊。”魏家姐弟的声音逐渐远去,白鹭河的水面缩成一条线,转眼消失在岸堤下,密林在减少,低矮的房屋变多了,街边歇着麻雀,又被尘烟呛走。他们再次走进人烟稀少的荒林。
“怎么全是杨树?”林川问。
“八成是人为种的呗。”怀远道,只是这林子稀稀拉拉的,树木瘦削,枝干裸露,四周缺少飞鸟的身影,晨光照进来也冷冷清清的,有种属于冬季的无力感。
十二师姐示意大家噤声,树林边有个人影,似乎是被他们这大群人惊着了,连连往主路上退。那人喊着话,前方嘈杂起来,十来个居民围住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竹编灯笼。“你们打哪来,是南边的道士吧?”一位须发灰白、眼泡浮肿的老人问,他是这里的村长。怀远注意到,除了最先喊话的是个青年外,其余都上了年纪,最年轻的也约莫有五六十岁。十二师姐负责搭话:“在下白鹭门修士,接到委托,特来除妖。青天白日,为何打灯笼?”人群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都是这儿的妖怪闹得。”“没有灯笼,他们就会迷路。”那位青年开口道。“阿童,你的灯笼呢,怎么没拿灯笼。”“这孩子忒犟了,老赵,等会你送他回家。”“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青年皱着眉,似乎想把语气尽量放平和些。“委托人说他是你们的邻乡,是这样吗?”师姐问青年。“是,因为我离不开,家里有人要照顾,村里也没几个年轻人,道长,”他干巴巴地说,“你们先进来看看吧。”
几十个人踏上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两侧是长满野草、开着野花的田垄,蜂蝶萦绕,风一吹,齐人腰深的草丛哗哗作响。田地的尽头是片连绵的青山。深入村巷,随处可见的桃树散落在各个角落,粉红的花瓣挂在枝头、落在树下、铺在水面上,装点着安静的村落。偶尔一两户人家院前的鸡犬闹腾着,路旁有几块碎田,紧挨着处长满败荷的池塘。村子的祠堂建在显眼的高坡上,土墙灰瓦,泥地下的砖路若影若现。众人走进祠堂。
“谁让你们白天打灯笼的?”
“前不久来了位云游道长说打灯笼就不怕妖怪的迷惑了。”原来,早在一个月前这里的居民就频频迷路,无论怎么走,最后都停在了杨树林子边上,就连通向外面的那条路也行不通了。“外面的人进得去,里面的却出不来。”村长道。
大致了解情况后,师姐让大家散开到村子各处收集情况。他们三个被分配到了给住户家中贴符纸的工作。开门的大都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屋里带着霉味,土墙裂出狰狞的缝隙,蜘蛛与蚂蚁在里面定居。有些老人耳朵不好,怀远得费好大劲跟他们解释自己的目的。一部分空房子被淹没在杂草中,爬山虎与野豌豆的藤蔓交织在土墙体上,怀远不免想起三师兄的小院子。
何易和林川各捧一把桑葚迎来。“贴完了吗?”“后面还有一家。”何易递着桑葚:“村民刚摘的,新鲜着呢。”“有个奶奶非说小易长得像她的孙子。”林川笑道。“小川,你的牙被染紫了唉。”“彼此彼此,你还满头都是灰呢。”“好了,咱们先去把符贴完。”
“你们遇到了什么怪事吗?”怀远问。
何易摇头:“没有幻境,也没有奇怪的灵场。”
“我看到了野兔。”林川提了句。
“你还不如说看到了只长着俩大耳朵在田里乱窜的黑影。”
“很有趣不是吗?”
“对对对,有趣有趣。”怀远拖着腔道。但老实说,他也蛮想看一眼的。
一处废弃的土墙跟后有个小菜园,叩响木门后,墙边拐角处迎来位十一二岁的黄衣姑娘,她放下提着的水桶,警惕地看着三人。“小妹妹,我们是来贴符纸保平安的修士,你家大人呢?”女孩低着头推开门,招手示意他们进来。木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饭菜,并没有其他人影。“不用了,符箓贴在外门上就行。”何易笑道。一串脚步声从后墙传来,来的是早上的那个青年,身上还背着捆柴火。女孩看到人来,连忙挨在他身边。“没事的小宁,我不是说过道长会来咱家驱邪吗,去给他们倒些茶吧。”他放了柴火,邀请三人进屋。“不用不用,我们就是来贴些符纸,打扰你们了,快些吃饭去吧。”怀远连连摆手。小姑娘已经捧来用木板代替的茶托。站着在外面喝还是不喝,算了还是进去吧。
三人缩在一条长凳上,同时抿着茶碗,又同时放下,青年笑问道:“三位看着年轻,想是初次在外游历吧?”他们点着头,怀远一大碗茶都快喝完了,气氛焦灼,嗓子眼不得不发声:“您家只有两个人吗?”他听见林川在咳嗽。青年一愣,随和道:“小道长不用拘束,我今年刚满二十,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叫我王童就行。家里双亲,七年前就去世了,只留我与小宁兄妹二人靠邻里接济生活。”“这样啊,很不容易吧?”怀远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娘。“容不容易,这么些年不也都过来了吗。对了,小宁,你不是喜欢看侠女绘本吗,那位姐姐就是,想去打个招呼吗?”怀远一时分不清她俩到底哪个的脸更红,一边的紧紧贴在她哥身后,另一边的聚精会神地扣着茶碗。何易开了口:“王童兄,咱们村里怎么都没几个年轻人呢?”“大部分都去外面做工了,听最先出去闯荡的说能挣到钱,大家也都乐意跟着一块,有不少都是拖家带口的。”“王童兄怎么不去?”“我当时生了大半年的病,想去也只能耽搁下来。而且,”他挠挠头,皱眉道:“也放不下。”“这里应该盛产桃子吧?”何易问。“之前是的,家家户户都种桃树,前面的那片杨树林就是从桃林变的,后来发了几次天灾,收成渐渐不景气,也就只能另谋出路了。”他看向门外,断墙跟旁还有株小桃树,“以前春天的时候,整个村子都飘着桃花。”交谈中,他们了解到,似乎这兄妹二人不会受妖怪影响。“哪里有妖物会怕灯笼的吗,那道士就纯糊弄人的。”王童不满道,“但要说几个老人记性差,也不可能这么多都迷路了啊。”
告别兄妹二人,他们在祠堂前与同门会合。
“等到晚上,看这妖物现不现形。”十二师姐嘱咐着大家守在各户门前。
霞光满天,林川打着哈欠,抓住从院墙内飘出来的桃花瓣把玩着。何易的肩头落了点花瓣,本人浑然不觉。
太阳一点点落去,各家门前的灯笼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