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直起身,挑剔又欣慰的看着这些黑木头。
好在还有这几段栽培菌菇的木头,自己这穿越到这里也不算完全零开局。
也称得上“开局几段朽木”了!
他在穿来的第一天,就认识到,原身的这家人,是古代社会如卑微尘埃一般,最最普通的下户农民。
病在床上,只能勉强支持着自理的母亲,一对刚刚四岁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弟妹,以及因为被摊派去庆西军支移时出了意外,至今下落不明的父亲。
显然即使在农民里,这家也是最差的一等,几乎无一分可辗转腾挪的空间。
直到他发现这处草搭子下留下的几排十分不起眼的椴木。
那时的椴木因为连续数月无人管顾,已经七倒八歪,眼看到了出菇的时节和气候,却只有极个别的木头上艰难的冒出了几朵嫩莹莹。
他当下就认出了,这就是古代非常原始但又极其科学的“原木砍花香菇栽培法”。
他试探着问过王母,原来这是王父在两年前出门前留下的,还未来得及向她讲清楚究竟是干什么的就被催着去了庆西军驻地。
只说过叫她万不要当柴火给烧了。
他把摘下的香菇都装进背篓,重新回到灶房,黍米在水开后熟的比较快,此时已经软糯了,柴火也渐熄。
黍米和小米很像,但黏度更大,王景禹也放足了分量,熬出来的粥很稠。
他把黍米粥分别盛到两个碗里,剩的一碗自己慢慢喝了,吃了个饱。
热烘烘的食物,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肠胃。
在这春寒料峭的初晨,只着一件麻布夹棉薄袄的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
王景禹摸摸肚子,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他端着另外两个粥碗回到堂屋,在王母和两个双胞胎崽跟前放下。两个崽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端起碗一人一口吧唧吧唧的喝了起来。
王母今早动了气力,好半天站不起来,此时却只看了一眼,并不动作。
“你喝完了粥,我就去十八里坡地。”
王景禹不容置疑的对她说。
“大哥儿!”
王母有些气急,又咳了起来。
王景禹上前帮她顺了顺气,待她平静下来软了声音道:“我是说真的,中午会有吃的。你要是不喝我就不下地,也是真的。”
王母不知自己这大哥儿近日究竟是怎么了,喘着气直看着少年。
十八里地那二亩麦地,是她留给三个娃儿最后的指望。最难熬的冬天过去,现在是初春了,就算是天天吃野菜野菌子,她也要撑到夏天,到时候麦子收了,三个娃儿就又能多盘旋一年。
眼下又怎可这般无人照管,生生荒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半晌。
可任王母撑着拿出大人的架势来,执拗的瞪视儿子,那少年也毫无退让之意。末了,她深深叹了口气,在少年的注视下端起碗,慢慢喝了起来。
王景禹直看着她和两个崽都吃干净了碗,才放了心。
喂饱了肚子又暖了身子,王景禹也有了些精力想事情。
他走到院西,拿起他放在这里的一根柴火棍,在土墙上划下一条黑线。尘土夹杂了麦壳飞飞扬扬的落下,黄色墙面上鲜明整齐的排列着他亲手划下的八条黑线。
这已经是他穿越到这个古代农家十岁孩童身上的第八天了。
上辈子的他,出生于现代社会的一个积年富贵之家,家族的主业是生物健康,非常注重旗下产品所用原材的绿色环保健康。王景禹能识得这原木砍花香菇栽培法,就是自家企业下的一处菌类原产基地,研究和采用过这种古法菌菇栽培技术。
不过,他作为家中幼子,因患了先天不足之症,自小就体弱,家中对他的唯一期望就是健康快乐。
家业继承和赚钱的事有他大哥来承担,他嘛——
只需要躺平花钱,养生看病的同时,自由的躺,也自由的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极其聪明,兴趣广泛,什么都可能随着心情去玩一玩。而且通常只要他去做了,大小事情都会做的有声有色,收获了不少赞誉之声。甚至被不知他身体病情的媒体,评为最具潜力的钻石王老五排行榜第一。
虽然生命比一般人短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是身心富足的躺平一生。
不成想,他在而立之年终于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后,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拥有了一次崭新的生命和截然不同的生命体验。
这少年的身体,从他这几天的试探来看,除了因为吃喝不足有些瘦小和营养不良,但总体是健康的。
而这,也是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至于其他的,可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几日里,他表面上淡定,快速的了解和适应新环境新身份,但内心几乎日日都处在不断被刷新认知的崩溃边缘。
上辈子,他曾经有感于那些优美的田园诗,一时兴起到了一处高级山庄,仿着古人的诗意,住在一处有三进院落的木制宅院,在山庄各处自种自炊自酿自饮,过了几个月好不醉人的田园生活。
如今真的来到了古代,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农家崽,他才痛彻心扉的领悟到——
那什么“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什么“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什么“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