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罢了饭,王二水拾掇了锅碗,又把水缸挑满水,按着织机旁纺麻布的刘氏指点,修理了几处门窗院墙。
直到天光黑了透,再也做不得什么耗眼力的活儿,这才嘱咐石蛋照看着点身怀六甲的刘氏,自己找了去李家借犁耙的由头出了门。
却不想,到了隔壁,才从坐在院中大嫂的口中得知,大郎他吃罢饭就去了老村正家,怕是还要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王母对于二叔一家以及村里人的态度,早就看了个清楚。
“这样啊……”
当面大嫂冷冷淡淡的态度,王二水免不得有些欠愧,手不控制的摸了摸身上的短褂边儿。
这时才突然注意点,大嫂正捧着碗啜饮着的,好像是药。
即使隔了几步远,也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药味。
王二水不由问:“嫂子,这是大郎去镇上给抓药了?”
他自然知道大哥家的家底早就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银钱去看病抓药。既如此,想来这大郎倒是去把那吃食给卖了,可卖了以后不是换了粗粮,而是给他娘换了药!
王母担心自己咳嗽喘气,一不小心再把这药汁洒了,因此小口小口的啜着,踏踏实实的咽进去了一口,再继续喝下一口,生怕浪费了一滴汤药。
这汤药,一部分是老村正拿来的,一部分是她家大哥儿有一日领了个大夫进门,给她看完诊后当场抓配的。
她原本十分忧心,大哥儿究竟是怎么请来的大夫,又哪来的钱给她看病抓药。
可大郎一句话,就叫她不再多问。
大哥儿说:“你只有身子好了,才能继续照看的下我们。”
是了,只有她人还在,别的才有意义。
她的孩子就不会真的孤苦伶仃、毫无依萍。过去,她被磋磨的浑然木了,无头苍蝇般,只知拼了命的垂死挣扎。
如今,她焦躁凄惶了那么久的心,慢慢的定下来,一门心思要早一日调好身子。
听到王二水的问话,王母只淡淡的:“嗯。”
并不抬眼,依旧专注的看着手里的药碗。
王二水虽然满心疑惑,心中也预备好了不少说教空话,可此时对着大嫂,自是一句都说不出。
心道,还是得去找大郎说去。
只好打了个哈哈道:“那嫂子你喝完药早些歇着吧。”
临走前,又借着夜色看了眼院中玩耍的两个小侄子侄女,从他进院到现在,两个侄子侄女径自在咿咿呀呀的玩闹,最是好奇好动的年纪,见了他这个二叔,竟也连一眼都未曾看过来。
脚下的步子又沉了些,王二水出了大哥家的院门,吸气再吐气,轻叹一声。
但也仅此而已,待他又朝着老村正家去,不到百米的羊肠土道被踩过之后,这点子哀愁也就散了。
只吐了句农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水摊龙王走,没法儿呀。”
自顾尚且不暇,叫他一个小农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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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满村不大,农房并不都是像王家大郎和他家一样邻近,往往是隔了几米十几米那样的散落着,但王二水从村东走到村西,也不过一里地。
一路见到了几个在村子中间一处井篷旁蹲着唠闲话的村民,互相招呼了“吃饭没”,就自己主动开口。
“大郎这会子去老村正家了,好赖我今天就得去劝劝他哎。”
王二水来到老村正家那处点缀着青砖的土墙院门外时,木门未关,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院子西边脚的窗户透出了一豆灯光。
这双满村,也就老村正家偶尔还能在夜里点点油灯了!
王二水走了进去,老村正家的大儿子李立田正在夜色下打磨铁锹头,见王二水来,手下活不停:“王二串门来啊。”
这时李立田的媳妇马氏也端着盆浆布走了出来,见了王二也随口招呼,“来了啊,坐着吧。”
“嗳。”王二在马氏递过来的小木札子上坐了,眼神依旧望着那扇窗户口。
李立田见了:“要找大郎?”
王二水点了头:“谁叫我是他亲叔哩,有些话该说还得说说。”
李立田也不问他要说啥,只道:“那就先等会儿吧,我爹他们正在讲书,我们都不能随便进西屋去搅扰。”
“讲书?”
王二水没听明白。
李立田:“嗯,我爹平日里教仁儿读书,近来也一并教着了大郎。”
老村正家的幼孙李大锤,如今学名叫李念仁,正在读书的事,双满村人是都知道的。
可他那大侄子,咋也还跟着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