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不停地在那一角沙地上划拉着,发出急躁混乱的沙沙声。
扶灼拧了拧眉,心下当即了然。他抬步走上前去,淡淡开口:“你怎的还没回去?”
“啊!”握着树枝的人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得直直摔倒在地,脸上立刻显露出明显的尴尬,“你怎么还没睡?!”
这人正是狗蛋。
扶灼将手中玉簪打了个转,随手抄了把椅子坐下,“我倒想问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在我这儿干留着做什么?”他瞥了眼那一块小小的沙地,却看不出其中到底被华师写了些什么东西,反倒是后者像被刺激了似的,立刻跨步上前,欲盖弥彰地将上头内容挡了个大半。
“没、没什么。没写什么。”
扶灼对他从来就没多大兴趣,自然也不会对他的所行所为而好奇,只平淡开口:“白日里我同铁牛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不会对你多加关照,也不会因为你多在这儿加半小时班就给你开小灶。”
狗蛋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
“最好如此。”夜晚的风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寒凉,扶灼捂唇轻轻咳嗽几声,拿着烛台从椅子上站起,“你早些回去吧,别在我这儿守夜,一来我睡不安稳,二来也浪费我的烛火钱。”
但狗蛋却没动。
扶灼耐心告罄,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左右这人暂时影响不到自己的性命,他便也懒得多做理会。
抬脚离开时,却听见狗蛋在身后叫住他,“那个、先生......”
扶灼蹙眉回头。
他没说话,但眼中的不耐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狗蛋绞着衣服,咬牙说道:“我是、我是在练习写字。没想浪费你的蜡烛。等我以后......”他结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什么,只干巴巴道,“我都会还你的!”
扶灼勾了勾唇,“写字?”
他记得在系统传输过来的背景资料里,此刻的华师还处于大字不识的阶段。
扶灼放下烛台,往那一小块沙地走去,狗蛋却赤红了脸色,将他直直拦住,“不好看,你会笑我!”
他拦得快,但扶灼还是瞥到了几个歪歪扭扭、不成样的字形。
不过虽然丑,但也能勉强辨认。
扶灼没再往前,只平视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你若要提前练字也罢了,为何放着几个常用字不写,却要写自己的名字?”
狗蛋似乎是觉得无地自容。烛火下,麦色肌肤上的赤红色十分明显:“你说过我能坐在屋子里,跟那群人一起听课的。”
久站让眼前有些眩晕,扶灼抬手随意揉了揉额角,退后几步,靠着身后的大树,道:“虽然你费了我的烛火,但我还不至于出尔反尔。”
狗蛋咬了咬舌尖,继续道:“我听村里人说,你会给学生发一个、一个本儿,要写自己名字的......我不想被别人笑。”
虫鸣声中,扶灼身靠大树,抱臂支着额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在这儿,提前练习你的名字?”
狗蛋低着头,不说话。
扶灼放下手,抬眸看向天中挂着的那轮皎洁却不刺眼的月亮,声音如同洒下来的月色般淡然悠远,“若你不想被取笑,不如直接给自己换个名字。”
狗蛋睁大了眼,似乎也有些心动,支支吾吾道:“你会取?”
扶灼依然倚靠着身后的树干,皎洁的月光如同轻纱般将他包裹,更似偶然坠落凡间的仙。
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下的落叶,那双比月色还明亮三分的双眸看向了愣在原地的狗蛋,“华师。如何?”
“华......师?”狗蛋咂摸咂摸,眼流露出不解。
扶灼从他手中接过木棍,随意地在沙地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他落笔如云,即便寥寥数笔也可展露字中风骨,狗蛋一时看得有些呆,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人下笔......漂亮得像在作画、在跳舞。
玉簪久握手中,却依旧冰凉。扶灼细瘦的手腕轻轻一抬,将簪子随意丢进了狗蛋手中。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不会在课堂上发什么笔墨纸砚。你若有需要,自己去村口买来备着。回去吧。”
说罢,便也不管身后的华师是何反应,转身往房中走去。
华师傻愣愣地握着手中的玉簪,鬼使神差般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几步,期盼却不自知的目光不断追随着那道纤弱出尘的背影。
终于,在那道谪仙般的身影彻底消失前,他开口道:“先生!”
华师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您给我取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啊?”
停下脚步的扶灼微微偏头,露出极为优越漂亮的下颌线。
对已有的名字赋予寓意,着实是件难办的事。
他的视线在华师身上停留片刻,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叫狗蛋?”
提起之前那个过分随意的名字,华师低下头,没再看他,“我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都说贱名好养活,就给我取名狗蛋了。”
“那华师便是......”扶灼收回目光,轻轻拉开了身前老旧的木门,“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华师怔愣几秒。
再回过神时,手中玉簪已被握得滚烫。他往前几步,却只来得及看清门边被吞没的一角月白色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