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半分医术,只晓得扶灼这会儿的脸色不好,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刻也不敢从他身上移开:“先生身体不适?不如您先服药,我即刻就去请那光头郎中过来!”
扶灼的视线在他壮硕的身躯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摇头。
在身后担忧到有如实质的目光中,扶灼鞋尖微转,抬步走到一侧桌案前,分出了桌上一叠宣纸。
他动作没停,又从一旁堆放整齐的书中抽出一本,轻轻放置在了宣纸上。
铁牛疑惑地看向他:“先生?”
“简单包好,等官府的人来了,托他们送给华师。”扶灼扶住桌角,继续说了下去,“再从那官差送来的银钱里挑些许出来,一半拿去给华师,一半交给那小官差。”
铁牛皱眉:“可是......”
肺腑处隐秘的疼痛再次叠加在一起,扶灼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许多,在铁牛骤变的神色中,他将冰凉的手搭在伸至身前那只粗壮的手臂上,勉力站稳:“你去办吧。我累了,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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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准是以怎样的状态失去了意识,等扶灼再睁开眼时,天边的黄昏都几乎消失不见。
始终守在床头的铁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苏醒,立刻凑上前来打量着他的脸色,“先生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不大好听。
扶灼揉了揉眉心,先就着铁牛的手喝下一口茶水,这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刚支起的窗户吹进了冷风,铁牛又垂着头将他胸前的被褥往上拉了拉,低声回应道:“刚到酉时。”
扶灼没想到自己的回笼觉睡了这么久,身上各处都隐隐发着僵。
他搭着铁牛的手缓慢起身,一边等着眼前淡淡的黑雾散去,一边揉着有些酸疼的肩颈。
铁牛粗粝的大手握住扶灼纤细的脚踝,半跪在床前替他穿上鞋袜,还不望问道:“先生胃口如何,不如先起来用些东西?”
扶灼摇摇头。
他今日晨起便没进食,但眼下依然觉得胃腹内隐隐胀痛,吃不下东西。
见他将手轻搭在胃部,铁牛眼中的担忧又浓了一层:“很不舒服?秃头郎中那还留了药,我这就去煎,等先生用完晚膳,就能......”
扶灼拧起眉心。
不提还好,一提便让他回忆起了那股子难闻的药味,脸色难免又白了一层。
铁牛大惊失色,一双大手不知该往哪放,他刚准备扶着人躺下,扶灼冰凉的双手便搭上了他的双肩,伏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干呕了一声。
但扶灼整日滴米未进,即便再难受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眼圈周围起了一层淡红,看着格外可怜些。
铁牛急得不行:“先生!”
扶灼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别忙活了。那药太苦,闻得我恶心。”
铁牛一双粗黑的眉皱得死紧,声音也重重的发着沉:“但是您......”
扶灼抬眸扫了他一眼,双眸虽因为眼周的一圈红而略显脆弱,可依然透出了不容反对的意思:“屋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但入夜后气温变低,路也不大好走,铁牛自然不放心他独自出行,也没了平日里唯扶灼是从的模样,着急忙慌地就要劝阻。
扶灼蹙起眉。
身体上的不适让他再没了继续在这听人絮絮叨叨的耐心,他直起身子,将自己和铁牛的距离拉开了些,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也同去。”
铁牛面上有一瞬惊喜,但眼中仍然带着犹豫:“可是先生刚刚还......”
“药回来再喝。”扶灼抬步走到铜镜前,抬手敲了敲身前妆台,“过来,我要梳头。”
这一回,铁牛似乎没了再反对的理由,他走上前来,将扶灼身上外袍拢紧了些,低声应道:“是。”
黄昏被黑暗吞噬前,扶灼带着铁牛来到了镇子中最繁荣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被官兵挂上新点好的灯笼,晚风一吹,石板路上映出的影子也在晃荡间忽明忽暗。
月光下,扶灼的侧颈都发着莹润的光,等他抬手将被吹乱的发丝绕至耳后,那段曲线优美的脖颈也美得更加夺目。
但他却像是全然未觉行人神色各异的视线似的,将目光如常移至铁牛身上,问道:“镇上那间唯一的书铺在何处?”
铁牛吞咽了一下,极力让自己的实现从那块冷玉般的肌肤上移开,吞吞吐吐地说道:“往......”
但铁牛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始终关注着他们——准确来说,是关注着扶灼的热心人群给打断:“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上镇就来找书铺!喏,沿着这条街往前到尽头,左拐最破烂的那一间就是了!不过说真的,公子你来得还真是时候,那老头生意不景气,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要卷铺盖走人咯!”
“卷铺盖?”扶灼刚沿着指示寻到那间店铺,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又格外熟悉的男声,“谁说我要卷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