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破烂的灯笼是这小世界里唯一黯淡的色彩,可是时潋看着它们,却觉得这是最为真实的。
落败的华丽令人唏嘘,而寂寥无人的华丽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有人设法保住了整个赤莲大宫曾经的美丽,可是当年的人却一个也没有留下。
他抱紧了小孩冰凉的身体,心里却想,如果这真的是当年的魔尊风海,又为什么会困在这秘境里千年之久,为何会出现在入口?
时潋心里莫名感到悲凉,他不敢深想,朝高楼里走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时潋情绪的变化,小孩环住他的脖颈,将苍白的小脸贴在他颈侧,很是依恋地蹭了蹭。
时潋动作一僵,却没有避开。
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这孩子真是风海,是不是也把他当成了当年的云盛?
就像成胤,就像雍凌周……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雍凌周真的给他留下了什么,那一定是放在了魔尊风海的滔滔楼里。
沿着木梯一直向上走,身周的气息貌似愈发滚烫。
时潋抬头,青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而此时藏在他脊背里的明月谙也隐隐颤动。
他瞬间明了,这里便是雍凌周取出明月谙的地方。
就在这时,原本安安分分窝在他怀里的小孩突然挣扎起来,还没等他抓稳,就直接扑进了大火之中。
“不——”
时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也跟着扑进了大火。
在火舌舔舐上来的那一刻,时潋不受控制地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想象的灼烧痛感。
这火焰他认得,便是最初在洞窟入口那一朵青莲的莲心焰。
长云暗雪的莲心焰,魔尊风海出世时的伴生,可以烧尽这世间一切邪祟。
明月谙也是经长云暗雪的莲心焰锻造才成为这世间仅存的天兵。
时潋睫羽颤动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摇曳火光间有一美人斜卧在榻上,黑发如瀑倾洒在颊边,那一身孔雀绿的华袍也是眼熟得紧。
风海面露惆怅,他的神态略显僵硬,动作起来并不灵活。
“多少年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时潋不答,他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美人转了转头,眯着眼看着这个不肯应声的犟种。
“你身上背着云盛的剑,还有成胤的气息。小仙长,你长得跟云盛一模一样,却不认得我吗?”
时潋心里头冒起了无名火,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听着像是个又疯又傻的。
见他还不说话,风海从榻上起身,却因为肢体僵硬“咚”地砸到了地上。
他索性不起身,就这么爬到了时潋脚边。
长发掩住了他的半边脸,露出一只泛着泪光的眼睛,眼睛里像长云暗雪一样燃着火。
“你不认得我吗?不管认不认得,同我说句话吧小仙长……”
他捧住自己的脸,喃喃道:“梦醒了……我的梦醒了……什么都没了……没了……”
时潋蹲下身,一把抓住他衣领,用近乎残忍的语气逼问:“你,到底是谁?”
风海动作猛地一顿,下一刻却大笑出声。
他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的火焰愈烧愈旺,而他站在火中,像个泣血而歌的痴儿。
“本尊乃天上地下最为尊贵的青莲神子!本尊是魔族至尊!本尊……”他喉头一哽,转头望向空荡荡的滔滔楼。
“我是天地间的一抹幽魂,是无家可归的……风海。”
风海在时潋震惊的目光里大笑,然后跪地痛哭起来。
他哭得那样伤心,比孩童丢了自己最爱的糖果还要伤心百倍、千倍、万倍。
时潋从没有这样沉默过,因为在风海的哭声中,他听出了比自己还要撕心裂肺的悲苦。这份苦似乎感染了他,让他的嘴里也弥漫着苦涩,连半点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大名鼎鼎的魔尊哭起来像个小孩,一直要哭到累了才停下来。
他伸手抓住时潋的袍摆,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带我走吧,还有门口那两个灯笼,都一起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