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未晚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口,直到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儿才意识到流血了。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桑俞,他看向她的神色痛苦又复杂。
迟未晚下巴上的手缓缓垂落,像失去了控制的提线木偶,桑俞整个人看起来都像被抽走了生气。
“桑,桑俞?”迟未晚有些担心,发出的声音还有几分哭腔。
“迟未晚,那些都是真的。”桑俞的声音像是砂纸狠狠打磨过,粗粝又低沉得厉害。
“什么?”
“我爸在坐牢,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桑俞的头埋得极低,嗓音发颤,似乎带着无助和绝望,痛苦又煎熬地等待着面前人的审判。
她会怎么样?害怕,尖叫,厌恶,还是逃跑?一想到这些,他心如刀绞。
时间慢慢地过去,桑俞接受着每一秒的凌迟。
忽然他感觉自己被轻轻抱住了,令人安心的馨香充斥着鼻腔,他记得这种味道,在那次醉酒的时候,在那天爬山的时候……
“桑俞,不要怕,也不要欺负自己,你是无辜的。”
她在昨天看到那些浏览器检索记录和报纸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些内容并非空穴来风,赶紧搜索了关键词条,果然查出了当年很多相关报道,内容令人心惊,拼拼凑凑才知道了一部分桑俞的过去。
父亲长期家暴,母亲自杀,奶奶知道儿子要坐牢的消息后脑梗,当时就没抢救回来。而报道上的儿子,因为重伤在ICU抢救了两天才被转出来,当时的他才13岁。
每每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呼吸困难,桑俞又做错了什么,要去经受这些。
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桑俞紧紧搂住迟未晚,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头低地埋进了她的颈窝,嘴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执拗似的,一声低过一声。
“迟未晚……”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怕,别怕……”
感受到被抱得更紧了,头发蹭得她有些痒,叫她忍不住想躲,忽然脖颈间一片湿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了她的皮肤上,她整个人怔住。
他嘴里依旧叫着她的名字,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她将手轻移,缓缓摸着他的后脑和长发,语气温柔极了。
“嗯,我在。”
过了良久,迟未晚感觉怀里的人逐渐平息,就轻轻去推他的肩膀,想将两人分开。
没想到揽在后背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头。
“桑俞?”迟未晚试探性地问。
“迟未晚。”他的声音闷闷的,哑哑的。
“嗯?”
“他们当年测出来我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他的语气隐忍极了,“我不正常。”
“嗯。”迟未晚心疼地听着他描述着伤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才能减少他造成二次创伤。
桑俞陷入了沉默,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在迟未晚耳边说,“你现在还有机会,推开我。”
迟未晚听得心颤,她知道这个“推开”一语双关,她也知道他现在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在害怕吗?
细想她和桑俞之间,似乎一直都是她在靠近,只要桑俞不退,就也算是靠近了吧。
她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会和桑俞有如此交集,只是有些固执地认为,他那样好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迟未晚。”
“嗯?”她下意识地回神。
“你没机会了。”桑俞说得咬牙切齿。
迟未晚点了点头,“你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她感到桑俞身体一僵,觉得他可能有些误会了。
“你身上好大的烟味儿。”说完迟未晚有些嫌弃地撇开了脸。
桑俞愣了一下,搂着迟未晚的手臂才缓缓放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咳,回家吧。”迟未晚瞄了他一眼,看见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嗯。”
虽然嘴上答应了,但迟未晚都要打车了,桑俞还跟在她屁股后面。
“你跟着我干嘛?”
“我,我……”桑俞说话支支吾吾的。
“你不会是想跟我回家吧。”把话说开后的迟未晚心情也还不错,调侃了他一句。
“没有,你,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生日……”
迟未晚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兜里掏出来个精致的小盒子,顿时有些心虚。
“啊,哈哈,这个啊,你还破费准备礼物了。”迟未晚打着哈哈,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扫见了迟未晚的小动作,桑俞慢慢变了脸色。
他知道她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每次紧张,心虚的时候就会出现。
“所以看电影是假的,水族馆是假的,过生日也是假的?”
迟未晚看着桑俞的神色,更慌了,有些讨好地笑着去探他手上的礼物,“你怎么知道!哎呀,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生日礼物你可以当是提前送给我了……”
桑俞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撒谎的人可没有礼物。”他更气的是迟未晚支开他一个人行动,还让她自己受了伤。
迟未晚看着桑俞有些生气的样子,瘪了瘪嘴,只能受着了。
“还疼吗?”
“什么?”
看到桑俞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对不起。”桑俞自责又愧疚地看着那处。
“好,好多了,你手腕怎么样?”迟未晚也有些内疚,应该是出血了。
“不要紧。”
“我帮你涂药。”说着桑俞伸手接过了迟未晚手中的袋子。
啊?
说实话,她现在对桑俞的手靠近她的脸有心理阴影,但看着他过分自责又内疚的神色,迟未晚硬生生忍下了这种恐惧。
“你,你千万要轻一点,我怕疼。”
桑俞拧开药膏的手指一顿,“嗯。”
凉凉的药膏擦在脸上,在她和桑俞的体温下化开,说不疼是假的,但看着桑俞小心翼翼又轻柔的样子,迟未晚咬住了内唇,没出声。
“下次别再这样了,不要让自己受伤。”
迟未晚笑得大刺啦啦,“没事儿,我也没吃亏,我都还回去了,打架这事儿我有经验,以前我还和男生打过呢……”
“啊——疼疼疼疼疼!”迟未晚一把拍开了桑俞的手,神色气愤,“你说过轻一点的,我不要你涂了!”
桑俞喉结滚动,“抱歉。”
他垂下了眼睫,“我送你回家吧。”
迟未晚很自然地给了个台阶,“好吧,那我就不生气了。”
两人在楼下下车,看着出租车开走迟未晚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你今天晚上不用去工作吗?”
“请假了。”
“刚刚没叫停出租车,那你现在怎么回去?”这么晚了,公交车早都停了,地铁站距离这里也还有些距离,踩单车过去可能地铁都要停了,“要不你住我家吧,有客房的。”
桑俞额前分开的碎发遮住了一部分脸庞,他低着头,一时间没有回复。
迟未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辨不清他的神色,就稍微把头凑过去看。
恰巧桑俞抬头,两人的目光交汇,迟未晚心下一跳。
他看向她的目光沉沉的,似乎比寒冬晚间的月色还要沉,其中仿佛又带着一丝谨小慎微。
“迟未晚,你会怕我吗?”
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察觉桑俞这是在向她寻求安全感。
迟未晚踏上了两级楼前的台阶,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在桑俞追寻的目光中与他坚定对视,“怎么会呢,你这么好。”
桑俞瞳孔微缩。
森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竟也这般耀眼,犹如黑夜里的太阳。
桑俞想,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了。